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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與他的相遇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隔著冰冷的窗,她可以看見外頭的風雪正在肆虐著一草一木,大地的精靈們正在逃竄,風與雪的精靈卻不打算就此善罷甘休。

 

  一聲一聲屬於風的怒號,宛如要摧毀一切似的憤怒隔著窗傳進了室內;大雪配合著風的怒號,怨懟的聲音揉合了風聲倚著門滲入室內,聽不見聲音卻降低了溫度。

 

  大自然的精靈正在憤怒,憤怒於人類的砍伐,然而看不見精靈的人類又怎麼會知道呢?

 

  這樣的天氣,恐怕此行上山的人都難以存活了吧?

 

  她閉上眼,回到了升起火堆的暖爐旁,看著炭火在灰燼裡如風中殘燭般一點一點地閃爍。

 

  稍微撥弄了火堆,又往暖爐旁加了幾枝木材後,她打了個哆嗦將自己縮成一顆球,努力保持身體的溫暖。

 

  居然會想要生活在這個山上,她想她自己大概也是不正常了吧。

 

  「請問裡面有人嗎?」

 

  很突然地,粗糙的木製大門被人用力的敲了兩下,她遲疑了一會,心地暗自想像誰會在這種時候找到這個木屋。

 

  上山的旅人應該會在天氣變得惡劣之前找到居所,未找到居所的人十之八九會活不下去,除非……這個人是直到剛剛看到屋內的火光,然後才找到這個木屋。

 

  ……這也不無可能。

 

  從嗓音來聽,她認為門外的人大概會是一名中年男子。

 

  從各種理由上來說,她不認為對方能傷害到她,也許借助對方一晚也不錯,畢竟也才僅僅一晚而已。

 

  於是她踩過了老舊的木地板,由門旁的窗戶確定自己的推測無誤後,她打開了門讓男人進來,而開門同時,暴風雪也跟著進入屋內肆虐,她待男人進屋後趕緊關上了門,接著檢查爐火有沒有熄滅,才進客房拿了個毯子給對方披上。

 

  「謝謝。」對方收下毯子之後向她道了聲謝,然後靠近爐火用毯子將自己緊緊包住,「那個,不好意思能麻煩給我一杯熱茶嗎?」

 

  她聞言,想了想倒也不是什麼為難人的要求,便倒了杯熱茶給對方,還順便拿了塊麵包,給對方之後她便又坐回暖爐旁取暖。

 

  「謝謝。」接過熱茶及麵包,男人想了又想,然後開口問道,「妳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欸?是的。」

 

  「這樣啊……」男人看似沒有什麼話要繼續說,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要繼續打開話匣子,於是在他們之間只剩下名為沉默的氛圍。

 

  外頭的風依舊呼嘯而過,雪仍舊下著,沒有任何一絲的停歇。

 

  「那個……您為什麼會在這個天氣上山呢?」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她開口向對方問道,「這樣的天氣上山是很危險的,要是被山林之神隱避的話,您該怎麼辦呢?」不只是山林之神,這樣的天氣上山本來就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風與雪的精靈本來是不打算饒過這次任何上山的人類的,只是男人碰巧進入了她的屋子得以倖免罷了。

 

  「妳說出了很有趣的話呢。」男人笑了笑,然後緊緊握住還有些溫熱的水杯,「妳看起來住在這裡很久了,妳知道外面的世界即將要開始陷入混亂了嗎?」

 

  她搖搖頭,她住在這個地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外面的事情於她而言實在太過陌生,就彷若是另一個世界一般的遙遠。

 

  男人笑了笑,然後看著杯裡的水,他輕輕搖晃了杯身,讓水杯泛起點點漣漪。

 

  「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女兒。」他看著漣漪一圈一圈的散開,也慢慢地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

 

  那的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曾經有一個女孩,他的家庭不夠富裕,但要讓家人溫飽卻早已足夠。

 

  他的小女孩一天一天地長大,然後就像是每個貼心孩子都會做的事一樣,他的小女孩開始上山撿柴做一些家務。

 

  他們只是沒有注意到,他們最寶貝的孩子喜歡上了山岳。

 

  那孩子進出山林的時間變多了,開始會對著空氣中不明所以的生物說話,那孩子說那些是精靈,但他們只害怕那孩子會被山神及精靈帶走。

 

  那是他們唯一的孩子,獨一無二只屬於他們的寶物。

 

  即使掙扎著,他們也希望那孩子能夠平安長大。

 

  所以,他們做了一個讓他們懊悔不已的決定。

 

  他們決定封鎖著那孩子的自由,再也不讓那孩子踏上山林,也不讓任何精靈進入他們的屋裡。

 

  他不惜任何代價請來最好的巫者,只為讓那孩子永遠與那些不屬於他們平凡人世界的生物隔離。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孩子選擇在夜晚逃離了這個家。

 

  他一直都記得,那也是一個下著暴風雪的夜晚。

 

  那年冬天特別的冷,如今想來那或許也是他這一生所度過最冷的一個寒冬。

 

  當他們發現那孩子離開時,已經是隔日早上。

 

  然後他們上山搜尋。

 

  然後在積雪中找到了那孩子早已凍僵的幼小身軀。

 

  然後他心愛的妻子無法承受噩耗,得了風寒後便一同離去。

 

  然後、然後……

 

  「然後,我在今年被徵伍為國家而戰。」他看著緩緩恢復平靜的水面,抬起頭注視著她,「這次上山,只是在想……或許能遇見那孩子遊蕩在這裡的靈魂,這樣的天氣她一定也很冷。我只是想……可以的話,希望能夠再帶她回到那個家。」雖然比起以前已經冷清了許多,但對他而言依舊是曾經溫暖的家。

 

  即使這是他上戰場前的最後一次也好,他希望能夠與家人團聚一次。

 

  僅僅一次也好。

 

  即使這樣的夢想早已無法完成。

 

  「徵招……不能夠拒絕嗎?」她抬起頭看著嘴角被歲月刻下痕跡的男人,心中不忍地問道。

 

  戰爭一旦爆發,山林也無法倖免,精靈們能做的終究只是警告,神靈從來就無法拿下人類的性命。

 

  大部分的時候,自然所造成的災害都只是人類自食惡果的下場罷了。

 

  「那可不行啊,拒絕了可是叛國罪呢。」男人笑了笑,然後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好了,明天我就得下山了,妳不介意我睡一會吧?」

 

  「如果不能拒絕的話,您有沒有興趣……成為山林的一部份?」她猶豫了許久,然後緩緩開口。

 

  成為山林的使者,就可以免去在戰爭中失去性命,那麼男人也可以持續在這座山中尋覓已故亡女的靈魂。

 

  即使她也知道,男人是注定找不到了。

 

  但是她想,這樣也應該是好事才是。

 

  「哈哈,謝謝妳善意的邀請,不過我還是算了吧,中年男人就要有中年男人的死法不是嗎?山林的使者啊。」男人笑了笑,然後翻過身。

 

  她垂下眼簾,並不意外男人早已知曉她的身份。

 

  如果男人的女兒擁有與自然神靈溝通的能力,那麼代表父母至少有一方也曾經擁有這樣的能力,只是後來失去了、不要了。

 

  「明天太陽升起之後,我會為您開一條下山的道路。」她輕聲說著,實體的身軀逐漸轉淡,彷若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氣中。

 

  然後,她的臉頰流下一行清淚。

 

  「祝您武運昌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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