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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華理叫了馬車回到宅邸時,才剛踏進大門走過前院,遠遠地就看見金莧雙手環胸,神色凝重地望著他。

 

  金莧這次並未如上次那般刻意改變自己的衣著與外貌,她維持著自己一貫的極短的紅色背心上衣以及淺黃色的長裙,她身上繞著一縷絲綢,裸露的手臂刺有一些解華理看不懂的文字。

 

  解華理與金莧對望了三秒鐘,解華理才終於嘆了一口氣,趨步往對方那邊走去。

 

  「他的情況怎麼樣了?」不等金莧先開口,解華理便先問了言子聿的狀況,只見金莧蹙起一張姣好的面容,遲疑了片刻才緩緩說道。

 

  「穩定下來了,但我想恐怕撐不過今年冬天。」

 

  作為神祇,金莧自然知道今年的冬天會有多寒冷,對於一個病人來說又該有多嚴峻,本來今年生死簿上就預定了病死的人會多一些,只是她再怎麼樣也沒能想到,先前才剛見過活跳跳的人,而今居然……

 

  「穩定下來就好了。」解華理閉上眼睛點點頭表示明白,接著他便想要跨步前往言子聿的房間看望,卻在邁開步伐的最後一刻被金莧拉住。

 

  「怎麼了?」解華理有些不耐煩地轉過身,卻見金莧雙手抱胸有些扭捏為難。

 

  金莧平常不是這樣子的,解華理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目光凌厲地掃視著金莧,緊接著便注意到對方一直維持著環胸的姿勢,就好像要掩飾什麼似的。

 

  「金莧小姐,請將手放下。」解華理挑起眉,聲音上揚了一度突然出聲要求道。

 

  「你想幹嘛?」金莧相當不客氣地回應道,她偏著頭一臉乾你屁事的表情,手上的動作更是聞風不動,說什麼也沒有要放下的跡象。

 

  「金莧小姐。」解華理向前走了一步,還不等金莧反應過來便先說道:「失禮了。」接著他猝不及防地拉下對方遮遮掩掩的雙手,沒有了遮蔽物,解華理赫然發現金莧本該亮麗光滑的肌膚上赫然出現數道細微的陶瓷割傷。

 

  「他打妳?」覺得胃部開始不斷翻攪,解華理一時之間火氣都上來了。

 

  要請藥王谷的谷主來治病,那得是多大的福氣?言子聿倒好,不懂得感恩也就算了,人家好不容易幫他撿回一條小命,結果他居然動粗!

 

  「解鈴人,您先冷靜一點。」眼看解華理轉身就要去訓斥言子聿,金莧連忙拉住了對方緩解道:「他的傷勢那麼嚴重,被杖刑的事情先暫且不說,他不只被餵下毒藥喪失聲音,最痛的是那雙眼睛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金莧說到最後連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她從來都不知道人類可以這麼殘忍,刨出雙目、毒啞喉嚨,杖刑30後再棄置雪地間任其自生自滅。

 

  事情經過她都知道,可是對言子聿來說那究竟該有多疼,心又該有多涼?

 

  自己父親的友人誣陷父親下獄處死,事後還可以面帶笑容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給予自己幫助。饒是金莧都覺得十分不舒服,又何況是像言子聿這樣的人呢?

 

  「我不會說他出手傷人是對的,但是剛遭遇了這種事情,他的情緒當然很不穩定……」金莧低著頭啜泣,她緊緊抓著解華理胸前衣襟索性將頭埋在其中。

 

  「又不是妳受傷,為什麼要哭得這麼傷心呢……」解華理沒有伸手安撫金莧的情緒,他只是感到胸前一陣悶痛,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種感覺。

 

  「因為言先生在上藥時都不哭,您明明看起來很痛苦也不哭,我只能幫你們哭……」明明解華理應該很痛苦的,她不清楚解華理為了什麼而痛苦,但她看得出來解華理比誰都還要心痛。

 

  即使是看便世間炎涼的解鈴人,當這種事情再一次上演於自己眼前時,解華理不可能沒有任何感覺。金莧不知道解鈴人解過多少相似的緣分,但她可以推測這或許就是解華理不想與任何人扯上關係的原因。

 

  「別哭了,若說鬼哭傷魂,那麼神一旦哭泣也會隨之為凡世招來災難的。」輕拍金莧的後背,解華理深吸了口氣緩下嗓音說道。

 

  金莧是管理藥草的神明,她若悲傷哭泣,第一個影響到的也是草藥,草藥的產出一旦被影響將會有多待救的人受到牽連,解華理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進去看看他,妳也早點回去吧,我已經、欠妳太多太多的人情了……」解華理說罷便輕輕推開了金莧,他目光沒有再停留於對方身上任何一秒,只是緩慢地、孤獨地往言子聿的房間方向走去。

 

  金莧收回了手,只能目送著對方離去,涼冷的風吹過無人的走廊,更顯寂寞。

 

 

 


  解華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得是快還是慢,他沒有去細數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心亂如麻,比誰都還要浮躁不堪。

 

  他注意到這棟屋子多了陸家雙子的氣息,他知道鴶鈴按著自己的吩咐去把那對雙胞胎找來幫言子聿續命,也知道那對雙胞胎確實這麼做了。鴶鈴很忠心,陸家的雙胞胎也講義氣,金莧也足夠仁慈,還有言子離,肯定也在旁邊笨手笨腳的幫了什麼忙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解華理卻沒有想要一一感謝這些人的意思,他只想要對著某個人大吼,卻連自己到底要誰?又要大叫些什麼都理不清。

 

  結果就是,當他回過神時,他已經來到言子聿的房間門口了。他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氣緩下心境,然後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緊接著,他聽見木製茶杯用力被丟出來撞上門板的聲音,解華理被嚇得倒退兩步,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又聽見一陣極為嘶啞且破碎的聲音對著門外大吼。

 

  「滾出去!」

 

  解華理站在原地楞了幾秒鐘,才緩緩反應過來。想起金莧說過言子聿現在情緒極為不穩定,他並沒有因此被言子聿激怒,反而開口說道。

 

  「言哥哥,是我,解華理。」

 

  在解華理尾音洛下的那一剎那,房間裡突然停了聲音。解華理盯著木門上的方格子花紋等待對方的回應,正當他將方格子重新數到第三遍的時候,言子聿的聲音才極為疲憊地從裡面傳來。

 

  「你走吧……我不想……見客。」

 

  言子聿等待已久的回應,是從門後傳來近乎竭盡全力發出的沙啞聲音。那是金莧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嗓子,即使復原未來也注定無法說太多話語的嗓音。

 

  言子聿也還沒整理好心情,無論是關於他父親跟李大人的事情,又或是此時此刻身上正叫囂著的那些數不清的傷口。

 

  解華理並不意外言子聿拒絕了自己,但他的心底仍然不受控地咯登一聲,就像滿懷熱情被頓時泡入冰水裡一般,他必須承認自己被拒絕得那一瞬間,他感受到憤怒、背叛與受傷。

 

  他以為以自己與言子聿的交情,應該不會是被拒絕的人才對;他以為自己都這麼努力地幫助對方了,言子聿總不該連自己一面都不見。

 

  解華理站在木門外透著砂紙望著裡面,雙手無數次的握拳後又鬆開,他思考著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

 

  「……我知道了,您好好休息吧。」最後,他只能從乾涸的唇瓣吐出失落的話語,然後直接轉身離去。

 

  他無從知曉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剎那,屋內又傳來了一陣暴怒的低吼,物品摔落地面的聲音。

 

  解華理才剛離開言子聿的房間一小段路,就看到陸家的雙生子已經笑盈盈地在轉角處等著他了,解華裡本能地停下了腳步,面色疲憊的他看著這對雙胞胎,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與他們十分遙遠。

 

  他從來都不懂這對雙胞胎每一次行為下的意義,他只是解鈴人,只有解開善緣與惡緣的能力與他人相比特殊一些罷了,與這對雙生子那天賦異稟的才能比較,他總是沒能「看」到那麼多。

 

  「津笙、津曲,我只問你們一件事情,為什麼竄改了我的記憶。」

 

  解華理是在最後才搞明白的,明白記憶出問題的人並不是言子聿而是他自己。

 

  解華理起初也曾經懷疑過自己的記憶被動手腳,但想想這世間趕動上解鈴人的人根本少之又少,他並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被竄改記憶,直到當他讀取言子聿與李大人的記憶時,他才發現被動手腳的人其實是自己。

 

  而在這個世上,有那個膽子與能力對解鈴人動手腳的人,解華理怎麼想也只想得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陸家雙子了。

 

  除了那兩個渾蛋,他想不到其他人。

 

  陸津笙與陸津曲並不意外解華理知到他們動了手腳的事情,只見他們兩人依舊帶著笑容對看了一眼,接著才雙雙轉過頭看向解華理。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不希望看到你悲傷。」陸津曲率先開口。

 

  「好多年前,解家行經此處時,您的母親帶著您到附近遊玩,那時您還不叫華理,而叫如華。」陸津笙接著說道,描述起他們所改去的,解華理最初與言子聿的相關記憶。

 

  「而您在當時逐漸甦醒的力量不巧看見了言家小公子所注定帶來的災難。」解華理只是正好遇到言子聿,然後看到對方身上的紅線罷了。

 

  「仁愛又慈悲的解鈴人,力量剛甦醒而不知該如何使用的解鈴人動手解開了那條紅線頭。」

 

  「可是紅線頭不能解啊,那是一條死結,被老天爺盯上的獵物,任誰都不能插手,然而力量剛甦醒的解鈴人又怎麼會知道呢?」

 

  「所以,解鈴人插手阻止了災難,卻沒能將災難完全阻止,言家雖被誅滅卻得以保全長子。」

 

  而當時的解華理因為還沒能承受解開紅線所需要的力量,小小的身體因此遭到反嗜而靈魂支離破碎,解家好不容易才找到張大哥幫忙,使解華理破碎的身心得以復原。

 

  然後為了躲過上天的眼睛也為了防止老天爺處罰解華理,他們提議趁著他年紀還小將如華改名為華理,或許就不會被發現了。

 

  「可是老天爺不想放棄,就算不處罰解鈴人,他也非要達成當初的目的不可。」

 

  所以如果解華理不出手,老天爺便也不會追究當年那個叫如華的孩子破壞他的棋局。

 

  「然而,解鈴人又再次出手,壞了老天爺的好事。」

 

  「於是,紅色的死結逐漸纏上,注定了你們終將殘殺的命運。」

 

  說到最後一句時,陸家的雙生子同時開口說道,一模一樣的面貌及相同的嗓音頓時令解華理不寒而慄。這就是被人們所畏懼的陸家雙子,他們看得太遠,知道的太多,也是解華理一直不想碰觸的一塊禁地。

 

  「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解華理只覺得腦袋一陣疼痛,這對雙笙子又開始講起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小花,你到底是無法理解,還是不想理解呢?」陸津笙如此問述。

 

  「我不知道……」解華理只是,不想讓自己被捲入太麻煩的事情裡而已。

 

  「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阿蟹你這樣的做法都只會無數次、無數次的使自己感到後悔。」陸津曲緩緩說道。

 

  「我到底該怎麼做?告訴我……」解華理最後低著頭,他不想去思考這麼多,只希望重視的人都能夠活下來。

 

  「解鈴人,無論現在還是未來,你都會無數次做出選擇。」陸津笙開口,勾起了極為悲傷的笑容,這是他們最不想抵達的未來,卻始終無法去阻止。

 

  明知道解華理終將會因此走向毀滅,他們一直在試著插手阻饒,卻總是徒勞無功,所以陸津笙也只能像現在這樣,按著夢境裡無數次所看見的畫面,就像被安排好的劇本一般演出。

 

  他們宛如人偶一般,按著老天爺的意思表演,只要稍稍不合他老人家的意思,他便要毀去那尊不乖巧的人偶。

 

  「而你已經做了第一次選擇,現在是第二次。」同樣早已明白事情始末的陸津曲在一旁應和著。

 

  「那麼,解華理/陸言知,你想怎麼做?」

 

  寒冷的陰風吹過,院裡的大樹被吹得沙沙作響,難以數計的殘枝敗葉不再做任何掙扎,任由狂風將它們自樹梢上吹落至地面。

 

  「言家的兄弟,你們有辦法兩個人都救嗎?」

 

  在那不是豐年的初冬,解鈴人看著片片白雪如棉絮般的飄散,思量許久後找上了陸家雙子,希望他們可以給自己更好的辦法。

 

  「這就是你的選擇,解鈴人。」雙生子中的哥哥依舊笑著,雙生子無論何時都笑著,他們總是說既然作為這個世界的小丑,就要盡情娛樂別人。

 

  解鈴人總是告訴他們,他們並不是小丑,但雙生子總說小丑才好,又滑稽又可笑,悲哀又快樂的角色,是最能代表他們雙生子的角色。

 

  於是解鈴人只好放棄說服他們,「所以,你們有辦法嗎?」

 

  接著,在很久以後犯下滔天大罪的陸家雙生子先是對看了一眼後,雙雙對著解鈴人露出了十分燦爛的笑容。

 

  「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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