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慶洋原先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眸此時毫無聚焦地看著前方,他身上的白色襯衫早已被汗水浸溼,前額的髮梢也斷斷續續地滴下汗珠。他似是聽得見聲音,卻彷彿分不清來人究竟是誰一般,一聽到陸言知的聲音,他既不驚訝也不敘舊,只是用那雙失去焦點的雙眼惡狠狠地抬頭瞪著陸言知。
半晌,他用氣音對陸言知吐出了一個字:「滾……」
陸言知也不驚,只是溫聲道:「小羊,是我,陸言知。」
龍慶洋幾乎紅了眼眶,他只是重複著那個字吼道:「滾!給我滾出去!」
陸言知道:「我不滾,要走也要帶你走。」
突然間,龍慶洋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地呵了一聲。陸言知正奇怪自己明明沒有講什麼笑話,便聽到龍慶洋率先開口。
「帶我走?你還想帶我去哪裡?我護了你龍家這麼多年,你拿什麼回報我?」
陸言知一征,這才明白龍慶洋從頭到尾都將他與申蕙禮當作是龍家的人了。如果是將他們誤當作龍家的人的話,就不難解釋為何龍慶洋剛才那般凶狠地大打出手了。
明白過來後,陸言知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要碰觸對方的肩膀,他顫聲開口:「小羊,你醒醒。」
「別碰我!」龍慶洋嘶吼了一聲,他側過身子不讓陸言知碰觸自己,「騙子!你們背叛我!」
陸言知征征地站在原地,他一度有一種衝動想揮拳過去把對方打醒,但心中的底線使他明白暴力相向絕不是好事,然而一時之間他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人活在世上,本來就會遇到許多大大小小的謊言,無論是善意抑或是惡意,謊言終歸是謊言,就如同一把雙面刃一般,終究都會傷人害己。
良久,陸言知輕嘆了口氣,他也不再說話,任憑龍慶洋紅著一雙眼眶狠狠地乾瞪著自己,彷彿隨時都要撲上來撕咬一般。陸言知首先主動伸手去除了附在鐵椅上的那些符咒,又使了術法斬斷束縛著龍慶洋雙手的繩子。
龍慶洋縮回了手,他一邊舒著發麻的手腕,一邊冷冷地看著陸言知。
「大人,我會去帶太陰星君回來的。所以,別怪罪他們好嗎。」陸言知一邊思考著該如何處理那對將龍慶洋的活動範圍控制在椅子上的腳銬,一邊溫聲開口。
龍慶洋似是漸漸恢復了幾分神智,只見他低笑了一聲,冷聲開口:「不可能。」
陸言知嘆了口氣,他也知道依龍慶洋的性子,被欺騙了一次之後,斷然不可能會有放過對方的舉動,他只得開口勸道:「星君大人,都是些無知的人類罷了,何苦為難彼此。」
龍慶洋冷笑一聲,開口說道:「解鈴人,我想你是沒有搞懂我動怒的原因。」接著,不等陸言知開口辯駁,他便自顧自地說下去了,「就是初生之犢也明白不能在太歲頭上動土,囚禁神明是何等罪過,拿符咒控制神明的心智又是何等大罪?這不是無知,是貪婪!是放肆!」
龍慶洋每說一句話,怒氣與恨意便增加一分,他的臉孔根本不見過去一片沉著與冷靜,而是被怒火給猙獰了整張英挺的面貌,他愈說愈氣憤,他氣自己上千年來守護的生物竟如此背叛自己,也氣龍家罔顧他多年來的保佑,更氣陸言知還幫這些人說話。
然而就說他們是神明了,作為盤古闢天地以來便存在的上古神明,他們一旦喜歡上了便無法輕易撒手,所以無法容忍一絲絲的背叛;一旦憎恨上了便無法輕易饒恕,所以管他是天崖海角還是蓬萊仙山,他們都會追殺到底。
女媧一點一滴所造出的小小人類,幾乎是他們心頭上的摯愛,恨不得高高地捧上天給予他們作為神所能賜予的一切,但此時這些人類卻也成為龍慶洋心中最憎恨的存在。
氣急攻心,連龍慶洋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肉體在多日以來持續施放力量的情況下已經快要撐到極限,此時一個怒火上來,龍慶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留下了血淚。
看著地板上所低落的紅色淚液,陸言知愣了愣,抬起頭,「大人,您別哭……」
龍慶洋低吼:「閉嘴!」語畢,龍慶洋驟然起身站起,陸言知都還來不及詢問腳銬是何時被解開的,龍慶洋卻是二話不說直接憑空抽出一條火鞭直接往他身上朝呼了過去,像是洩憤、像是懲罰他多嘴。
陸言知沒有料到龍慶洋會直接動手,他呆站在原地,直到火鞭已經近在眼前,申蕙禮在旁邊焦急地大喊快躲開時他才想起要躲,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陸言知本能地舉起手擋住,硬是扛住了那記火鞭,被火焰灼傷的痛楚很快地自手肘處竄進了心頭。
陸言知悶哼了一聲,只見他額上微微出汗,神情痛苦地單膝下跪,右手緊緊抓著受傷的左手像是想要舒緩被灼傷後那火辣辣的感覺。陸言知嘴上雖然沒說,但從他微微顫抖的身軀來看,恐怕應是極為疼痛的。
龍慶洋似是也沒有料想到自己會真的傷了陸言知般地微微一愣,「你……」
陸言知此時疼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但想起龍慶洋還在自己的面前,他還是努力地張嘴開口,「大人,我會幫您帶回太陰星君的,請您千萬別責罰……」
龍慶洋征了征,他收回了手上的火鞭,只道:「你要去帶回她?你要怎麼帶回太陰,你知道她在哪嗎?」
陸言知道:「太陽星君想必是知道在哪的,只要您告訴我一聲,我過去把人帶來就行。」
龍慶洋感到自己的心底有些微涼,他急忙想要開口阻攔:「你怎麼去?你都受了傷……」
然而,陸言知卻給了龍慶洋一個極為勉強的的笑容,他說:「您別擔心,就是死,我也會帶回太陰星君。而且您的肉體,也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不是嗎?」
這話並不假,龍慶洋在凡間的肉體的確已經到了極限,此時只要一旦換回肉體,他便會立刻力竭昏迷,況且在這之前他還被張家的符咒控制了心神,而出於不願意被控制的本能,龍慶洋又沒日沒夜地釋放自己的力量,這次脫力的程度,恐怕將會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龍慶洋噤了噤聲,良久才有些不捨地開口,「在張家主宅,主宅的地下室裡關押著。」
陸言知抬眼一笑,看著已然換上一身燦金色華服的龍慶洋,眼前的好友眉頭皺得彷彿要分不開來一般,金黃色的雙瞳帶了滿腔的怒意卻也點綴了些只給予陸言知的不捨,他那一頭墨色的長髮嚴謹地豎起,上面插了一枝玉簪子。五官立體的臉孔不如畫像那般將太陽星君描繪成粗壯的大漢,少了平時看慣了的眼鏡,陸言知一時之間竟覺得龍慶洋此番看來是另一番的清秀淡雅。
陸言知溫聲道:「明白了,請您先歇息吧。」
接著,碰的一聲,方才那身著華服的英挺青年已經完全消失,地板上只剩下因連日以來的勞累而筋疲力盡倒下的龍慶洋。龍慶洋此時仍然緊皺著眉頭,似乎就算是在夢中也無法好好歇息,仍然在擔心著其他事情一般。
陸言知招回了自己的劍解開了壟罩在申蕙禮四周的結界,他按著自己仍然疼得鑽心的左手,先是長吁了口氣之後才轉頭向早已急忙跑道自己身邊的申蕙禮交代。
「麻煩申姊先把小羊送到醫院吧,他的情況不能送一般的醫院,我給妳一個地址,算是我認識的人開設的,麻煩申姊了。」
申蕙禮也明白龍慶洋的狀況自然是趕緊送醫會比較好,但她一看到陸言知左手上那片被火鞭燙得紅腫的患部,有些不放心地開口,「你……要不要一起先去一趟醫院?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張家。」
然而,陸言知卻搖搖頭,「我答應小羊會去帶小楓回來,既然應下了,便不能毀約了。況且,張家不比龍家陰險的少,申姊妳不會術法,去了怕是會有危險,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
「不說了,申姊妳趕緊送小羊過去吧。」陸言知依舊笑了笑,只見他自異空間中拿出紙筆迅速地抄寫下一個地址交給申蕙禮。
申蕙禮接下後看了看,正要抬起頭再問問陸言知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盡是一片靜默。陸言知早已在不知何時,偷偷地上了靈道離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