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陸言知可以感覺到自己被什麼東西背著在空中飛。那是一種說不上來且陌生的熟悉感,他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自己身邊圍繞著如冬日降雪般漂亮的雪色羽毛。
朴泰英在離自己有一點距離的另一側,他想開口呼喚對方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絲毫沒有力氣,左手仍然是火辣辣的疼痛,他這才慢慢想起今天晚上的事情。忙了一整天,確實感到十分疲倦了。
眼皮愈來愈沉重,他努力在視野中搜索著另一個清瘦的人影,想知道對方有沒有一起跟過來。他想找到葉觀,不是為了帶對方去審判受罰,只是想把事情對錯搞清楚而已。
然後、然後——
興許是夏夜撫上臉頰的晚風過於舒適沁涼的緣故,也或許是身下那一片雪白的羽毛過於柔軟的因素,陸言知一邊想著葉觀的事情,一邊緩慢地、沉重地再次闔上了眼皮。
陸言知醒來的時候,是被活活痛醒的。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痛,是痛到哭爸叫母的痛。
他當下幾乎連想都不用想,就立刻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又為何而痛了。他幾乎整個人立刻自床上彈了起來,一把拍開正在用極為粗魯的方式為自己上藥的男性開口說道:「金憲程!你那麼用力是想痛死誰啊,我好端端的睡著都被你活活痛醒了!」
名為金憲程的男性吃痛的縮回手,只見他嘴角微微抽搐,立刻不甘示弱地回吼:「會痛!還知道會痛!知道會痛你拿自己的手去給火燙幹什麼?你當我這邊藥材是颱風吹過來的啊?隨便一吹就能免費吹出上好藥材給你們療傷是不是?我給你看病療傷擦藥不收錢也就算了,你現在是在對我大小聲什麼?一個晚上加你給我送來三個病人,我怎樣了我,我欠你的是不是?現在是怎樣,醫療業就是服務業是不是,病患了不起啊,同樣為人誰不是沒有什麼大病小病啊,我告訴你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有睡覺到現在,一顆上等新鮮的肝操了四十八個小時還沒有休息我有說什麼嗎?現在你們可是佔用我寶貴的睡眠時間讓我幫你們看病,你現在又是在看我看什麼,說話啊!」
「……」看著對方眼睛下方那一層層厚重的黑眼圈,陸言知頓時鴉雀無聲,自知自己有錯在先,實在無言以對。
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之後,金憲程花了一點時間才緩過氣來,接著冷眼拉過陸言知伸出手,「你還有話要說嗎?」
陸言知搖搖頭。
「沒有就好,你們現在是在幹嘛?搞恐怖行動嗎?大晚上的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幹嘛。」一邊俐落地為陸言知處理了傷口,金憲程一邊隨意地開口閒聊道。
金憲程算是陸言知少數在網路上認識的網友,年紀比陸言知大了五歲左右卻已經提早出來開業當醫師,在正式成為解鈴人之前陸言知也只知道對方是醫生而已,後來才從上官學長的口中知道金憲程不是尋常定義上的醫生,金憲程的客戶一般都不會是普通人,而是道士、神明、妖鬼,專治在人間無法治好的疑難雜症,除了詛咒以外什麼都能治,是目前三界中連續十年最佳醫生代表。
陸言知在這之前曾經見過一次金憲程,金憲程的外表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長得人模人樣,穿著尋常的白袍,終年掛著厚重的黑眼圈,硬要說哪裡十分突出的話,莫過於那雙淺綠色的眼睛了。
金憲程當時隨口告訴陸言知,他是混血兒,所以眼睛才會是綠色的,當時陸言知不疑有他的相信了,但是現在不同了。
「谷主,我的兩位朋友怎麼樣了?」陸言知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問道。
「嗯?也沒怎樣,打昏隨便弄幾個陣法強制休息幾天就好了。好了,你的手可以縮回去了,這幾天別碰到水。」
陸言知縮回左手,看著上面的白色紗布及彈性繃帶,心中有一度懷疑了一下自己的傷勢是否有必要包紮成這樣,但他還來不及問出口,就看到金憲程已經先遞了一杯熱茶過來了。
「所以呢,你怎麼突然向我喊起谷主來了?」
與遞給陸言知的熱茶不同,金憲程自己只喝一般的白開水,陸言知看著對方的舉動,驀然想起對方曾經說過茶品在他的口中就像是在喝同類的屍水一樣令人作噁。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什麼了?」
「藥王谷谷主。」陸言知坦言。
「了不起啊,你是嗑了魔幻蘑菇是不是,居然能夢到藥草小精靈,你是不是還夢到自己變成藥草小精靈的首徒弟子,有興趣當醫生來接我的衣缽嗎?」金憲程笑得樂呵呵,他巴不得立刻擺脫這個工作雲遊四海樂逍遙去,隨便誰來繼承他都無所謂。
如果可以,誰想要獻出自己新鮮的肝,每天操勞折磨自己的身體。
看著對方已經樂翻天的表情,陸言知嘆了一口氣,只得更加明確地開口,「首先,我讀得是教育系,工作是解鈴人,暫時沒有打算更換職業。其次,我已經知道谷主是你了,別裝了。」
陸言知才語罷,診療間的氣氛便頓時凝結了起來。金憲程仍然是維持著一貫的輕挑笑容,只是不再給人最初那麼親切的感覺,甚至隱隱有送客的意味。
良久,金憲程開口:「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想起來了呢。」
陸言知道:「總是有一天會想起來的,我不可能永遠忘記。雖然我記得不全,但上一輩子把你拖下水,我很抱歉。」
金憲程聽完陸言知的道歉,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哭笑不得地回道:「道歉什麼,醫者父母心,我可從來沒有後悔過救了你跟你那小情人。現在也是,就算上面責怪下來,我也不會放棄救你那兩個朋友。我可是藥王谷谷主,我想救誰本就該由我決定,你內疚什麼?」
「但是當年的事情,確實因我而起。」接著,陸言知正了正臉色:「還有,當年那個人也不是我的小情人,我們只是朋友。」
「喔,是嗎?」金憲程擺出一副壓根不信的眼神看了眼陸言知,接著他突然垂下眼眸,扶著臉頰頻頻搖頭,有些感慨地開口:「想當年,你堂堂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仙風道骨的世家公子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在那花街柳巷裡拈花惹草不沾一滴露水,名門閨秀派人去信不下百次就為了見你一面,結果你現在呢?怎麼混得那麼差?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陸言知咳了一聲,再次開口解釋:「容我糾正一下,我沒去過花街。」
「騙人,我們明明就是在花街認識的。」金憲程雙手掩面,擺出一副嬌羞的臉孔。
「那次是去談公事!」陸言知大驚失色,他可以向天發誓,他就去了那麼一次……好吧,大概五次!
「但還是去了啊。」金憲程嘟起嘴,涼涼說道。
看著金憲程那變化愈加豐富的表情,陸言知實在懶得與對方爭辯下去了,他嘆了口氣,無奈地開口說道:「金谷主,我覺得你在這人間紅塵混了幾百年,好像越來越會跟人說話了。」
「多謝誇獎?」
「我不是在誇你……」陸言知更加無言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