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蕙禮穩穩地接住了倒地昏迷不醒的陸言知,確定對方真的中了招短時間內不會清醒之後,申蕙禮才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長吁了口氣。
晚風呼嘯吹過,申蕙禮打了個冷顫,她環顧了下四周眼見四下依然無人,忽然頗為不滿地蹙起眉。
「妳還想要躲到什麼時候?」
申蕙禮話才剛說完,一陣強風猛地吹來,如短笛般的蕭蕭聲狂妄地吹撫著四周的大樹,葉影婆娑,秋天的落葉紛紛被風給吹散了開來。
申蕙禮被強風給吹得十分不適,她微微瞇起眼睛,甚至有幾次因為沙子吹進眼睛禮而直接閉上,直到她聽見一聲清脆悅耳的嘻笑聲,方知對方早已到來。
「妳是早就知道我已經來了,還是單純碰碰運氣呢?」紅妝嘻笑了一聲,一雙白皙的腳掌輕盈落地,足下一點不帶有一絲聲響。在紅妝現身的那一瞬間,四周的風勢倏地都聚集到了紅妝身旁,引起了一陣璇風,直到她雙腳落地之時方才止息。
申蕙禮不滿地瞪了紅妝一眼,她說道:「妳刻意藏起來我還能看見嗎?當然是隨便亂猜了。」
面對申蕙禮相當不客氣的口氣,紅妝也不惱,她一把自申蕙手收中接過陸言知後笑道:「那真是恭喜妳,運氣真好。」
「這輩子也就這時候運氣好了。」想到自己這一輩子所走過的路程,申蕙禮煩躁地嘖了一聲,然後她瞟了眼陸言知,輕嘆口氣後自隨身包包裡拿出一張相片。
紅妝看了眼那張照片,那是一張全家福,以前待在葉觀和申蕙禮身邊時她就看過了,具申蕙禮的說法是很久以前他們一家人去海生館郊遊時所拍下的,只是不知道申蕙禮在此時拿出這張照片,究竟有何用意就是了?
申蕙禮自然沒有注意到紅妝那好奇探問的目光,她一個人兀自端詳了照片好一陣子,細細看過照片中每一個人的輪廓、表情以及面容以後,她才將照片遞給了紅妝。
「麻煩妳,在陸言知醒來以後,幫我把這張照片給他。」見紅妝騰出一手接下了照片,申蕙禮看著照片,目光又柔和下來,語氣也不自覺地溫柔許多,「幫我告訴陸言知,把這張照片給我哥,他手中怕是一張與家人有關的念想都沒有,這是我手上唯一有的東西了,麻煩務必確實拿到我哥的手上。」
紅妝默不作聲地接了下來,她雖然對人類的小玩意兒頗感興趣,但這幾百年來長於奔波於人世,有些東西倒也不是那麼驚奇,她將照片收進異空間裡,接著定定的看著申蕙禮,她忽然開口,「妳要找的人,就在西邊。」
「我看起來像是知道西邊在哪的人嗎?」申蕙禮打從跟陸言知下了火車走上靈道以後到現在,整趟路程都只負責一件事,跟在別人身後走。因此她完全沒有注意過周遭的景物,自然也根本不知道紅妝口中的西邊在哪裡。
所以,紅妝只能無奈地往一個接近山腳的方向指去,「那裡。」
「謝啦。」看向紅妝所指的方向,申蕙禮暗自慶幸那裡並不算是太遠,接著她平靜無波地又自隨身包包裡拿出了陸言知給她的紅色香囊,她有些眷戀地看了一會,又把香囊遞給了紅妝,「戴上這個是不是就不能見到那個孩子了?」
紅妝有些忌諱地向後退了一步,一雙眼眸赫然轉為駭人的腥紅色,她皺起眉頭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下遊走於身體間因反感而起煩躁感,點點頭說道:「雖然只是解鈴人所製的半殘品,但陸家出來的東西,就是半殘也足夠了。」
申蕙禮許是見連紅妝這類修行超過上百餘年的妖怪都險些把持不住的暴走,當下就決定了不能戴著這個香囊上路,只是這個香囊何去何從,倒是讓她苦惱了起來。
看紅妝忌諱的樣子,申蕙禮自然是不敢直接將香囊遞給對方,但是她自己又不能帶著這個去見人,放在陸言知身上……申蕙禮擔心紅妝會因此無法接近陸言知。
「妳把血滴在上面。」看申蕙禮猶豫的樣子,紅妝不知為何相當不甘願地開口,「如果妳堅持不要帶上香囊,就把血滴在上面。」
申蕙禮依言照做了一遍,她隨手翻出小刀往自己的食指劃上一道血痕,不到片刻的時間之內,細小的血珠很快自傷口處汩汩流出,將血珠刻意抹在香囊上之後,申蕙禮將香囊遞給了紅妝。
紅妝挑起眉,並沒有伸手接下,申蕙禮見狀倒也不惱,只輕聲笑道:「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帶著這個香囊,就算那孩子領著黑令旗過來,也能勉強保住一命嗎?」
陸家製出的東西所擁有的力量就是這麼強大,連天帝都無法撼動的黑令旗在雙生子所發明的符咒前都得禮讓幾分,由此可見陸家雙子的才華與力量都是多麼的可怕,但這或許也為陸家雙子引來了殺生之禍也不一定。
紅妝說道:「妳難道就非去不可嗎?」
申蕙禮但笑不語,自己的打算已經十分明顯。
於是紅妝又說:「我以為妳會想要再見葉觀一面的。」
有一件事情,就算申蕙禮做得再怎麼不著痕跡,就算身邊絕大多數的人都沒有發現,可至少紅妝還是知道的,自從葉觀被陸言知他們救出來接受治療,直到眼睛在朴泰英的幫助下恢復視力以後,申蕙禮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葉觀面前過了。
聽到紅妝提起了自己的哥哥,申蕙禮那雙漂亮的眼眸閃了閃,泛起一陣細微的波瀾,但她卻很快地便又掩飾過去,彷彿紅妝的話語未能打動她的心一般。
申蕙禮轉頭不再直視紅妝,也不願意與對方面對面說話,她凝望遠方的山景片刻後,她才微張薄唇說道:「我是想再見一面的,但不能以申蕙禮的身分。」
「葉菱與申蕙禮,難道不是同一個人嗎?」紅妝微微瞇起眼,她知道申蕙禮的本名,那是葉觀曾經告訴過她的事情,紅妝還記得葉觀那時候還說他想找到家人,想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
否則,那四年來葉觀在顏家底下的付出,就全都付諸東水了。
紅妝當時不敢說話,她不敢告訴葉觀實情,在他離開以後,他原本的家人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申蕙禮嫣然一笑,淡然地聳聳肩,她說道:「葉菱跟申蕙禮是同一個人,但也絕不能是同一個人。」
紅妝沒有接話,她望著申蕙禮的側臉,等待對方自己繼續說下去,而申蕙禮則是看了看明月高空的夜色好一會,才逕自開口說下去。
「如果葉菱好好長大的話,她應該是個高中生,今年正要升上大學,她可能會因為擔心二哥,而努力考上跟二哥一樣的學校。」申蕙禮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閉上了眼,在一片黑暗中想像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如果葉菱好好長大,她可能會是個有點任性、活潑且好動的女孩,她有可能會巴著二哥不放,也有可能會拉著二哥一起去參加社團,更可以在截然不同的情況下認識陸言知,然後慢慢對二哥放手。」
可是一切沒有如果,那樣的葉菱是永遠都不會存在的,真正存在於現實中的人,只有雙手染滿血腥、踏上不歸路的申蕙禮而已。
那也是葉觀所認識的申蕙禮,語氣冰冷,冷眼看著過去組織裡的人對葉觀為所欲為,甚至在葉觀雙眼將在被縫上時幫著旁人壓制住葉觀的冷血殺手。
申蕙禮一直都是幫兇。
申蕙禮睜開眼睛,她看著不遠處明晃晃的路燈旁不斷朝燈源飛撲而去的飛蛾,忽然覺得她也就像那些飛蛾,明知玩火終究會自焚,卻依舊不管不顧地撲了過去,將自己給燒得遍體鱗傷,然後火勢愈燒愈旺,燒得愈發不可收拾,直到最終的最後,除了一死,終於別無他法。
「我寧可二哥永遠記得我是一個善良的妹妹,也不要讓他知道葉菱就是申蕙禮。」
她寧可葉觀只記得葉菱是什麼樣的人,也不願意讓葉觀知道葉菱已經再也不是葉菱,也永遠不能是葉菱了。
所以,申蕙禮與葉菱,絕對不能是同一個人。
所以自從她知道陸言知等人要救出葉觀後,她便全力支持,然後自己斷後,親手殺掉顏家歡。然後在知道葉觀痊癒以後便總是謹慎地不讓自己輕易現身於葉觀面前,她在遠處偷望過幾次,確定兄長是否安好,又觀察陸言知是否可以託付,最後做下了現在這個決定。
申蕙禮想,即使經過了四年,葉觀也肯定會在見面的第一眼認出自己吧。
可愈是如此,她便愈是不能出現。
一陣強勁的風力吹過,申蕙禮終於移開了注視著燈火的目光,轉而正視紅妝,一雙擦上橘紅色唇膏的雙唇勾起一抹既溫柔又清淡的笑容。
她說:「風起了,我該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