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解華理難得起了一個大早,天還未亮,連鴶鈴都還在樹梢上打盹。解華理本以為自己會是最早起床的人,卻發現言子聿已經先收拾了東西去李大人府上報到了。
這樣也好,畢竟李大人來信時也沒有說要言子聿幾點鐘去報到,早點去也算是給人一個守時的好印象。
解華理自己去井邊打水,簡單梳洗完畢後,看著木桶中的水面上所映照出的影子,不由得想起了昨晚言子聿所說的話。
解華理翻來覆去思考了一整個晚上,他依然非常確定自己沒有跟言子聿提過解鈴人的事情。但與此同時,言子聿又非常堅定地說他知道解華裡是解鈴人的事實。
這其中幾乎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解華理或言子聿的記憶受到了竄改,解華理不認為自己的記憶會有機會被竄改,那麼被竄改的人應該就是言子聿。可問題是竄改言子聿記憶的人是誰?又是出於什麼目的而這麼做?
想到這裡時,解華理嘆了一口氣,實在不想分神去繼續思考這些問題,他想一切還是等鴶鈴把言家過去幾年的相關資料帶回來時再說吧,否則現在再怎麼臆測,也都無法探清事情的真相。
於是解華理將木桶中的水往旁邊倒去,他披散著一頭長髮,手中正提著桶子準備將木桶物歸原位時,眼角的餘光處正好瞥見了某個昨晚還在發高燒的的人在外頭閒晃。
出自於某種惡趣味的好奇心,解華理悄聲地三步併作兩步走到對方身後,接著冷不防出聲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嗚哇!」言子離顯然被嚇得不小,他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之後又向後踉蹌了兩步,最後不幸地重重跌倒在地上。
「小心小心!天啊,你也太不經嚇了。」
沒有想到言子離會被直接嚇到往前跌倒在地,解華理本想在對方跌倒前扶助言子離,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當他急急忙忙放下木桶時,他已經只能繞到言子離的面前時拉對方起來了。
「沒事吧。」解華理有些抱歉地說著,他伸出手想拉對方起來。
要是言子離有個三長兩短,他可不敢擔當,天知道言子聿會不會把解華理大卸八塊後晚上敦來吃了。
「啊、我沒事,謝謝……解先生。」似乎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稱呼解華理,言子離被嚇到之後先是坐在地上安撫下自己紊亂的心跳後,才對解華理淺淺一笑搭上對方的手站起。
「說什麼先生呢,我看我跟你歲數也差不了多少,喊先生太生分了。」解華理故作親切地說道,說起來他的確在先前與言子離見過一面之後,就幾乎沒怎麼與對方說過話了,於是解華理想了想,便又開口問道:「之前見面時太過倉促所以沒問,您今年貴庚?」
「剛行冠禮不久。」言子離如實回答,卻又有些羞赧地低下頭,「不過是兄長幫我行的冠禮,我們也不是什麼富有人家,很多繁雜的禮節都免了。」
反正就只是一種象徵性的成年禮,而且由於他兩兄弟已經沒有什麼親戚的關係,最後一整天也只有言子聿這個做兄長的跟言子離一起度過而已。
「這樣我也才長你三歲,叫先生確實不好,你喊我兄長吧。」解華理聞言,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心底估摸著這樣算來,言子離與言子聿至少也差了將近八歲左右。
「解兄。」言子離開口叫了一聲,卻叫得有些彆扭。
「罷了罷了,今天身體有好點了嗎?」解華理擺擺手倒也不勉強言子離,他話鋒一轉,改問起了對方的身體狀況。
「啊、好很多了,謝謝您的關心,抱歉昨晚嚇到您了。」即使解華理放緩了口氣柔聲詢問,言子離仍然低著頭攥緊了十隻指頭回覆。
解華理顯然不太明白言子離這麼緊張的原因究竟為何,但想想自己畢竟幾乎是第一次與對方交談,言子離也似乎長期居住在屋子裡,難免對於外人會有些不甚習慣,這麼一想,解華理便又覺得合理許多了。
搔了搔臉頰,面對有些尷尬的氣氛,解華理只好隨意找話題聊天,「話又說回來,這麼一大清早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想出來送送兄長,只是可惜沒能趕上。」言子離遺憾地說道。
出來為言子聿送行這件事上倒是跟解華理不謀而合,解華理本來也是想這個時間點出來說不定會遇到言子聿,結果對方已經出門了。
於是解華理笑了笑,應和道:「真巧,我也是,看來我們倆運氣都不太好。」
言子離聞言只是露出了很淺的笑容,然後一時之間,他們彼次又陷入了沉默。
解華理倒也沒有什麼其他想做的事情,鴶鈴還沒醒來,他又不能鬧著對方玩找樂子,陸家雙子也不在附近,沒有了那對雙胞胎,解華理也就不用去想著要怎麼去幫那對愛惹事生非的雙胞胎解決問題。
簡而言之,是非常無聊的早晨。
「解先生,李大人是什麼樣的人呢?」良久,言子離垂下眼眸,終於打破寂靜的空間,說出自己心底自聽聞解華理為自家兄長尋得新工作後的疑惑。
解華理聞言,只是低頭略微陷入了沉思。他對於李大人並不是那麼了解,畢竟說到底也是龍家幫忙拉線過去的,但這說起來也是龍家要還他人情,總該不會是危險的地方才是。
「我想應該不是壞人。」最後,解華理決定選了一個立場較為模糊的回答給言子離。解華理對李大人唯一的認識,也的確能推斷對方大概不是壞人而已。
但所謂的不是壞人是對誰而言不是壞人呢?人只要活在世上,無論多麼光明磊落,對別人有多好,他在某個人的人生中都必然會成為壞人,因為人不可能不做出選擇,陷入兩難的情況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他又能怎麼回答呢?告訴對方李大人是善良的人嗎?絕對不可能的吧。
沒有什麼事情比自欺欺人還要可悲了。
言子離顯然並不是很滿意這樣的答案,但他只是微微蹙起眉後,便搖搖頭,只見他清閒地抬頭看向逐漸染上淺藍的天空,忽然露出了極為平凡的笑容。
那時候解華理還不甚在意,只是在很久以後他才驚覺,他耗費不知道幾輩子的時間,機關算盡所想保護的,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個簡單又平凡的笑容罷了。
「天還冷,你回屋子裡休息吧。」解華理看著對方身上比常人要在多上一件的厚衣氅,思量這氣溫對言子離來說在外面溜躂可能還有些早,於是他開口便要對方先回屋子裡休息。
孰料,言子離卻搖搖頭,「謝謝解先生,但我經常幾乎一整天都在屋子裡面待著,偶爾出來呼吸些新鮮空氣不也挺好的,免得整個人都在屋子裡悶壞了。」
「經常在屋子裡,是因為你哥怕你吹風?」想起言子聿對言子離的保護,解華裡認為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言子離淺淺一笑,點點頭有些自嘲似的開口,「沒辦法,誰讓我經常一吹風就感冒呢?」
「一吹風就感冒?那可不行,我看你還是趕快進房去吧,要是今天病情加重,我可不好給你哥交代。」一聽聞言子離一吹風就會感冒的事情,解華理想起昨晚金莧說的話,心裡一陣緊張,便要趕對方進房間。
「我沒事的,這不是好好的嗎。」連忙向解華理搖搖手表示自己狀況很好,言子離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事情,突然感慨地開口,「只是我有時候會想,不知道還能再看這景色多久了。」
就算兄長不說,言子離也清楚自己的身體沒辦法活太久,況且以他這病弱的身體,能活到成年就已經是萬幸了。
「你喜歡看風景嗎?」解華理隨口詢問。
「人生在世,看風景是少數不用錢的嗜好。」
可憐言子離出生時,言家已然家道中落,那些看戲或春宴的事情幾乎與他八竿子打不著,言子聿也不怎麼緬懷過去的盛景,而從未與他提過。
「那你活久一點,以後我帶你去看風景。」解華理從小就是個活脫脫健康的白胖小子,其實很難體會這種隨時會撒手人寰的感覺。
但在他解過的無數緣分中,卻從來就不缺這種對現世還有太深眷戀的人。
「真的嗎?那我可得再活久一點呢。」言子離低下頭,清幽的嗓子既期待又難掩害怕地說道。
解華理不再接話,他笑而不語抬頭隨言子離一同望起帶了些清晨霧氣的藍色天空,那天空依舊藍的祥靜,四周的鳥語逐漸嘰嘰喳喳地吵鬧起來。
秋天沁涼的微風輕撫過他們身旁,掀起言子理裹在身上的一隅衣角,吹起了解華理那未綁起的一縷青絲,最後捲起一片地面上的枯葉,使其在空中搖晃擺盪。
秋蟬聲還未歇,樹梢上沉甸甸的果實散落在偌大的後院裡,他們此時都還尚未知曉,故事不過也才剛要開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