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陸言君聲音上揚了一度,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的繼續問道:「那你知道什麼?又在查些什麼?」
「我知道你曾經是鬼界占據一方的鬼王,也知道你現在被封為夜巡遊將軍。但我在想,你,或者說你們,好端端的跑來人間做什麼?若不是你們投胎,人間還不至於會給有心人挑撥離間,發生鬼子之亂。」陸言知看著陸言君,幾乎不消片刻的時間就能想到人間當年之所以會發生鬼子之亂的原因了。
就算不是真正的鬼子,若是能抓住一隻鬼王轉世的孩子,抽其筋骨,控其心智,那將會是多麼好用的一個殺人道具?
更何況,在鬼界與冥府合併前,鬼界威震四方的鬼王,正好就是後來受職日夜巡遊將軍的兩位,夜巡遊將軍重入輪迴,這麼好的事情,怎麼可能會有人想要放過?
興許是陸言知說得有些過了,陸言君居然倏地大聲斥責一聲:「你又懂什麼!」
「我懂什麼?對,我什麼都不懂,但我懂作為鬼,你根本不應該隨便跑上來。」陸言知冷笑一聲,看著對方身上所帶著無數血仇,緩緩語道:「我真不知道陸家收你是為了什麼,收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這裡,莫非是要我幫你解了那些紅線不成?」
「陸言知!」陸言君大聲吼了一道,他忍不住糾起陸言知的衣領,一雙腥紅色的雙眼死死盯著陸言知,冷聲責問道:「在你眼中,父親與大哥是這樣的人嗎?」
陸言知不甘示弱的回瞪陸言君,提起逝去的父親及大哥,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徹底冷了下來,他道:「以前我覺得不是,但是現在、現在,我卻連二哥你是什麼樣的人都摸不清楚了。」
陸言君神色複雜的看著陸言知,他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如此好幾次之後,他開口說道:「我這些年待你如何,難道你看不出來。」
「可是二哥,你知道解鈴人的記憶一旦恢復,就不可能不再懷疑任何事情。」陸言知有些淒涼地說道:「否則,您給我說說,為什麼要對我施咒,封住解鈴人的能力?」
一瞬間的訝異自陸言君臉上閃過,陸言君看著陸言知那張平靜自若的臉孔,他幾欲開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看,你也說不出話了吧。」注意到陸言君逐漸鬆開了緊抓自己不放的衣領,陸言知輕輕將對方推開,平靜地說道。
陸言君緊緊注視著陸言知,半晌,他才像是洩氣似地開口:「封住你的能力,只是因為我……我不想讓你想起這些事情。」
如果陸言知只是陸言知,那麼陸言君就可以毫無芥蒂的仍將對方視如己出。
「二哥,沒有什麼是永遠。」陸言知整了整衣衿,沉聲開口。
「我不想跟你再次起衝突,也不想看著你重蹈覆轍。」陸言君哼了一聲,他突然瞪著陸言知,狠狠地一把拉過對方,逼迫陸言知觸碰自己的胸膛。
「二哥,你……!」陸言知驚呼了一聲,不經意的碰上了那根只剩下半截的親緣線,他皺起眉頭,不解地看向陸言君。
「你不是想知道嗎?想知道我是誰,究竟來自哪裡,又為何而來。」陸言君看著陸言知,有些疲憊也有些哽咽地說著,「那你就去看吧,去明白,去知曉。」
陸言知原本以為他會看見二哥過去的記憶,卻怎也沒有料到第一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二哥,也不是屬於誰的記憶,而是自家的父親,陸家上代的掌門,陸言知的養父,陸玄。
「爸?」看著久未見面的親人,陸言知不禁驚訝的失聲開口。
站在眼前的男人一如記憶中那般溫雅和藹,眼尾的皺紋隨著笑容而更加明顯,他就這麼雙手背在身後佇立在不遠處的燈火下,一身青色道袍下擺隨風微微揚起,似是在等人,又似即將離開一般。
看見了陸言知的出現,男人雖並不感到驚訝,卻顯然有些失望地說道:「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陸言知正向上前探問這是什麼意思,又想問自家父親這些年來過得如何,大哥為何沒有與父親在一起,為什麼當年要封住自己的力量……
一下子,他的腦袋裡就有好多好多的問題,想要一一詢問這個在世上曾經與他最親密的家人。
然而,他的父親卻像是知道陸言知想詢問什麼一般地搖搖頭說道:「我只是被植入這個封印中的一縷念想,恐怕能告訴你的事情不多,我能說得,只有在這個封印被言君主動解除時,應該要告訴你的事情。」
陸言知不禁疑惑,二哥也被下了封印?但是……為什麼?
而且,為什麼二哥主動解除封印這件事,多年前父親便已知曉,還特此在這裡留下了一縷念想。
記憶中依舊和藹的男人見陸言知皺起眉頭苦思,他失笑道:「你一定有很多想問的事情吧?沒關係,我慢慢說給你聽。」
然後,那個男人沉吟了一會,他慢慢說道:「大概快將近二十年前吧,我帶你二哥出來時,就告訴過他,總有一天,解鈴人會介入鬼子一案,到那時他的身分就藏不住了。」
那些年,陸言君還不叫陸言君,年僅五、六歲的孩子露出了一種血海深仇一般的眼神,語氣毫無波瀾地回答他:「讓他們通通都去死。」
陸玄說到這裡時頓了頓,補充道:「當時你二哥有親生父母,也有自己的名字。卻因為一名道士的惡意指控,說他是鬼王轉世,必然是鬼子,說他刑剋父母,說他會為家族帶來災難。他的父母因為害怕、因為利益更因為貪婪,向張家尋求了幫助。」
張家說,他們正好知道有一個孩子能夠跟這個孩子換命,而且另外換過來的那個孩子將會為家族帶來前所未有的財富,只要他們張家稍動點小把戲,這個孩子便可以從來沒有出生過在這個家族裡,他們可以滿心歡喜地迎接另一個孩子的到來。
陸玄當年對著那個滿腹怨恨,被自己的父母拋棄,甚至差人差點私下亂棍打死的男孩,只是說了一句:「讓他們去死,然後呢?」
男孩說:「我要撥了他們的皮、拔了他們的舌頭、剪斷他們的食指,然後拿鐵烙往他們身上燙過,剁了他們的肉下油鍋炸,再讓他們赤腳走過刀山,一遍又一遍……」
陸玄當年聽到這裡,終於不禁嘆息,他一雙溫暖且厚實的大手覆住了男孩的雙目,他說:「大人,如此一來,便違反地府的規矩了。」
男孩終於沒有再做任何回答,只是不禁顫抖著身子終於啜泣起來,他那小小的身軀四處都是重傷,他只是吊著一口氣,惡毒的咒罵每一個害他至此的人。
他也曾經是被父母雙親高高捧在手心上呵護的孩子,卻在一夕之間什麼也沒了。
所以,陸玄當年抱著孩子,小心翼翼地詢問:「大人,若是您不嫌棄,要不來我家當孩子吧。」
男孩嗤笑了一聲,一雙如墨的雙眸隱隱染上了血腥,肉體即將死去,男孩最終也將會回到自己本在地府中的職位,他說:「區區一介凡人,你又能給我什麼?」
陸玄只嘆道:「鄙人不才,能給您的東西屈指可數,但我能保全您的性命,給你這輩子你所得不到的東西。」
男孩掙扎大喊:「騙子!」
陸玄卻愈加抱緊了懷中的孩子,彷彿在他眼中,懷中的人不是什麼地府官員也不是什麼鬼王,就只是個人間的孩子,再普通不過,需要被人疼被人愛的孩子。
他說:「我可以給你曾經失去的親情與關愛,所以大人,放下吧。」
不是要求男孩原諒那些人所做之事,只是希望他能放下,放下這些事情,男孩依舊能夠用另一個方式,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陸玄說到這裡,已經算是將過去的事情交代完了,但他卻轉而面色為難的看向陸言知,似是思量許久,才終於艱難地把話說出口。
他說:「那個孩子,我後來保留他本名的最後一個字,冠上了陸家的字輩,取名言君,至於他本來的名字——」
那個孩子本來的名字,叫做龍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