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知在家裡打點好一切後,又告訴陸以恩及陸以光關於葉觀被他綁來陸家的事情,這才終於在陸家雙胞胎不符年齡的複雜目光注視下離開陸家,護送申蕙禮去找繪本的主人。
陸言知沿著鬱鬱蔥蔥的山路下山後,果不其然已經看見申蕙禮站在山腳下等待他了。
「等很久了嗎?」陸言知小跑步過去,看著申蕙禮額上冒出的一層薄汗,略為抱歉的開口。
申蕙禮搖搖頭,只說道:「不,我也才剛到而已。」
陸言知自然是不會相信對方的客套話,他嗯了一聲點頭表示明白後,便又向申蕙禮詢問起是否有把繪本帶在身上,後者自然是立刻從包裡拿出昨天那本破舊不堪的繪本出來。
陸言知一邊接過繪本一邊字口袋中拿出只比巴掌大一點的記事本出來,他瞇起眼眸,空出一隻手在半空中又仔細捻著些什麼,最後確認沒有問題,才終於將繪本還給申蕙禮。
「走過靈道嗎?」陸言知收起筆記後,轉頭向申蕙禮問道。
「怎麼可能?你以為路上隨便抓一打人都知道靈道是什麼嗎?」申蕙禮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答道。
只是出乎申蕙禮意料之外的是,她原本以為陸言知因為她那極為失禮的口氣做出點其他反應,像是生氣之類的,結果陸言知一點生氣的樣子也沒有就算了,居然還心平氣和地從背包裡掏出一個香囊遞給申蕙禮。
「這是什麼?」申蕙禮接過紅布鑲著金線的香囊,翻過背面大略看過一次後,挑起眉不解地問道。
「勉強算作護身符的一種,不過我畢竟不是道士,就算照陸家的路子去做,效力也多少會減半。」陸言知向申蕙禮解釋道:「第一次上靈道會比較辛苦,妳先帶著這個香囊,讓香囊裡的力量能夠與妳的磁場融合一些比較好,不要放口袋裡,放在包包裡會比較好。」
陸言知在見到申蕙禮反射性地就要把香囊放到口袋時急忙出聲提醒對方,這才看著申蕙禮悻悻然地將香囊放到隨身包包中。
「所以,我們要上靈道了嗎?」申蕙禮這輩子都用雙腳走在陸地上,要不就是催踩著油門,或是騎機車,或是開轎車地在道路上奔馳,是以第一次上這傳說中的靈道,還真有些……興奮?
然而陸言知很快拿出智慧型手機打開地圖,狠狠地將申蕙禮拉回現實,他用毫無起伏的語氣說道:「沒有,我們要先在陸地上走一陣子,等妳的磁場跟香囊融合一些以後,我再看情況要不要上靈道。」
申蕙禮:「……」
陸言知看了看地圖,往左邊指道:「走吧,我們先去搭公車。」
接下來的路程中,申蕙禮跟在陸言知的身後轉乘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外,只剩下長路漫漫,趕路好難之類的心得感想了。
「今天先下南部住宿一晚,明天我們再繼續北上。」在火車站幫申蕙禮買完對號列車的車票後,陸言知將靠窗的座位車票給了申蕙禮後如此說道。
申蕙禮接過那張車票,看著鵝黃色車票上面印著的目的地,倒有些意外起陸言知選擇落腳的地方居然不是較好找旅宿的大城市,而是比較接近郊區的地方。
將車票收進口袋裡,申蕙禮看了一眼車站大廳的時鐘,想來還有半個小時的等車時間,便索性向陸言知搭起話來。
「說起來,我好像沒問過你,為什麼會對人偶上心呢?」申蕙禮將隨身包包放到大腿上,往前傾身向陸言知問道。
正在用手機看社團動態的陸言知聞言猛地抬頭,很快便收起手機皺起眉回道:「我以為申姊妳知道的,我們是高中朋友。」
申蕙禮說道:「朋友也沒你們這樣的啊,你不想想當初闖顏家歡那次,其實太過魯莽了嗎?」
「不然一般的朋友是怎麼樣?討論報告?一起上下學?我覺得其實我跟阿觀在這部分跟一般朋友沒什麼差。」陸言知幾乎是反射性地立刻回道,就像心中的某一部分被觸動警鈴一般為了保護自己而激動地反應。
「我不是說那種表象的東西,我是指……」申蕙禮說到這裡,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在思考,她托著下巴,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地說道:「我是說,你對人偶的態度,你不覺得你其實對他很上心嗎?」
「說到上心,申姊妳不也是嗎?」陸言知激動地立刻反駁,他甚至冷笑了一聲諷刺道:「因為照顧過他所以特別想關心他?但是我記得申姊妳不是由於為顏家歡工作才會去照顧阿觀嗎?」
「是這樣沒錯。」申蕙禮笑道,她似乎已經隱約能猜道陸言知接下來會說什麼了,但她卻也不打算阻止,因為那畢竟是事實,她無從辯解。
「妳難道不覺得,妳也是加害者嗎?」陸言知說道。
「那你呢?難道在他最痛苦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你又為他做了什麼?」申蕙禮漸漸歛起了笑意,語氣中隱隱含了一層怒氣。
「我不是救他出來了嗎?」陸言知皺眉。
可是申蕙禮卻搖搖頭,她側過頭,露出令人難以揣摩的笑容說道:「我不是說那時候,我是指更早之前,你應該知道的。」
陸言知臉色一沉,不需要申蕙禮再繼續說下去,他心底很清楚對方所指的意思。
「我當時……」他開口,想要試著辯解,卻又立刻將話語吞回肚中。
其實對當時,陸言知的確並不是心懷善意接近對方,後來成為朋友,也沒有說幫上多少忙。
陸言知做為班級的中心人物之一,一直都知道同學們私底下是怎麼談論葉觀的,而他做為葉觀在高中時代唯一的朋友,他的確什麼都沒有做,任由那些不實的謠言不斷傳播。
所以若要說誰對葉觀見死不救,那麼陸言知也是共犯。
他們都是共犯。
兩人之間陷入一段膠著的沉默,陸言知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申蕙禮則是不打算再繼續說什麼,他們只能各懷心思地看著眼前攘往攜來的旅客們。
車站大廳的椅子上坐滿了旅客,一雙又一雙造型不同顏色各異的鞋子踩過車站地面的綠色花磁磚,有一部份來自異國的旅行團站在剪票口正對面的柱子上,導遊用日語大喊著請遊客六點整在這個柱子前集合。
刺耳的鈴聲劃破空氣,預示著月台上的區間車即將離開,催促著旅客盡快上車。走進月台間上背著厚重背包的男學生正在通電話,溫和的語氣間隱約能猜出他正在與家人通話,帶著貓籠的女人低頭滑著手機,眉宇間略顯不耐,籠子裡的奶貓不斷伸出白色的貓掌,試圖打破塑膠的樊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言知低著頭突然開口,「我其實還是很想知道,申姊妳在乎葉觀的理由是什麼。」語畢,他也不等申蕙禮的答案,自顧自地站起身,頭也不回的繼續說道:「走吧,差不多要進月台了。」
申蕙禮抬頭,一張清秀的臉龐望著陸言知的背影多了一分複雜,她一直等到陸言知走了有一段距離以後,才略顯寂寞地開口。
「我也不過是,想在最後,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人啊……」
陸言知帶著申蕙禮在進入票口閘之前確定了他們在第五月台上車,隨後他們將車票放入閘門前讓機器驗票,接著才一前一後地走入連接月台前的長天橋。
透過天橋上的玻璃落地窗,申蕙禮看見一輛輛列車穿梭在平交道上,月台上擠滿了人群,或站或坐的,每一個人都在等待火車進站,陸言知許是見申蕙禮落後,在前頭催促了一聲,申蕙禮這才趕緊地又跑了過去。
喀登喀登,每一輛列車穿越的聲音,都勾起了她最初時的回憶。
好久之前,真的是好久之前了,都忘記到底該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她好像也曾有過一段時光,站在那擠滿人的月台裡,小手被哥哥緊緊握在掌心,哥哥的手在冬天總是很冰冷。
可是她知道,哥哥也擁有一顆溫暖的心,所以她總是會同樣緊緊牽住哥哥的手,希望能夠將對方比寒冬要再冷上幾分的手心溫暖起來。
「要抓緊,別鬆開喔。」哥哥那時感受到她反握的溫度,蒼白的臉孔勾起了少見的真誠笑容,然後將她加緊握住。
可是,天總不能如人願。
在那年夏天最後一隻夏蟬死去的日子以後,他們便鬆開了手,然後愈走愈遠、愈走愈遠。
陸言知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但是申蕙禮覺得這沒有關係。
她想,這些事情,請讓它永遠成為僅屬於某人寶箱中的珍品就夠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