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以後,人事已非,他卻仍伴在他身旁。
在那之後,陸言知細細回想這些年的每一刻,都覺得事情的原因、過程、結果以及最終的影響到底是誰對誰錯,其實已經說也說不清了。
只是那些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先行離去,著實讓人惆悵。
陸言知總覺得自己這一世實在太過受人情的影響,每每有人離去時,他居然無法像過去幾世那般看淡,而是後悔著自己沒能見到最後一面。
輕輕撫過手腕上的黑線,陸言知還記得葉觀曾經說過那是最古老的詛咒,是一個人用盡一生,拚盡最後的力氣,掙扎著在最後一刻都想要實現的執念而成。
除了下咒的人以外,這種古老的詛咒基本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解開,饒是天才般的陸家雙子在後來想了多少辦法想要解開,卻不管怎麼做連將黑線變淡的方法都沒有。
他們本來以為將整個世界的命運改寫一次能夠清除掉這個詛咒,卻怎麼也沒想到整個輪迴重來了一次,陸言知還是在某一次的委託中與那個人相遇,後來的事情基本上也沒什麼變動,一如朴泰英所想的,將世界被干涉的命運縮到最小。
所以這個詛咒,依舊回到了陸言知身上。
陸言知本人倒是看得很開,反正這輩子都這樣了,不如守著本分好好照顧葉觀。
說起來,興許是他逆天的懲罰,除去十年前那名故人以後,他便幾乎沒能見到身邊友人的最後一面了。
葉觀這十年間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自己的親生妹妹,陸言知也沒有阻止對方去找,畢竟關於葉菱的一切,陸言知早已事先請人全部消除,葉觀能找到的也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資訊。
這也是陸言知當年答應對方的。
想到那個故人,陸言知就跟著聯想起曾經跟在自己身旁的鳥妖。說來也奇怪,這一世開始的時候,鴶鈴也不知道為什麼再也沒有現身過了。
朴泰英說可能是在哪裡出了什麼差錯,又或者是單純當事人不想出來見陸言知,只是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世界即使沒有鴶鈴,依然能夠好好的運轉下去。
這大概,就是妖怪與人類最大的差別了吧。
「言知,屋裡有人。」
在某一個與陸言知一同處理完委託的回程路上,葉觀忽然察覺到一絲微妙的氣息而停下腳步,他皺起眉指著林中被廢棄的一棟木屋,突然開口說道。
「是登山客吧。」陸言知張望了一下附近一帶,下山有一個入口是軍事管制區,雖然不能進入不過可以出去,而且這邊往前走個幾天有另外一個入山的道路,所以有登山客在此,其實也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
然而葉觀再仔細琢磨了氣息一陣之後,皺起眉頭搖搖頭道:「不是,是小孩。」
「小孩?」陸言知疑惑地回過頭問道,見葉觀一臉認真地點頭之後,陸言知十年如一的熱心老毛病很快又犯了,他幾乎想也不想地就邁開步子朝那屋裡走去。
木屋外的大門早已損壞,外頭的木造門牌經過多年雨水的沖刷侵蝕早已看不出上面寫了些什麼,是以當陸言知撥開四周長得比人還高的草叢及附著門框攀生沿長的藤蔓,看到裡面真有一個小孩時,那驚訝程度還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形容的。
不過陸言知這輩子,地獄鬼王星君什麼都看過了,要驚訝到嚇一跳的程度,那倒也沒有。
倒是那個坐在木屋正中間的女孩立刻抬起頭,一雙茫然的眼睛就這麼對上了陸言知。
「妳爸媽呢?」女孩還沒有開口,陸言知便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對方大約還有兩步之距時便停了下來,他彎腰蹲下,溫和地開口問道。
女孩見著了陸言知倒也不怕,只是搖搖頭。
陸言知又問了好幾個問題,像是從哪裡上來的,家住在哪裡,記不記得父母的樣子,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這裡。
可惜女孩卻一句都答不上來,只能頻頻搖頭,她甚至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就好像這孩子是天生地養的,忽然之間就這麼憑空出現在這。
正當陸言知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隻白色嬌小的鳥兒忽焉而至,陸言知起初沒什麼在意,直到那隻鳥大方地停在他頭上,還不客氣地開始猛啄他為止。
「痛痛痛痛,這是什麼怪鳥!」陸言知一吃痛,立刻開始揮手要趕走那隻怪鳥。
興許是注意到陸言知的窘境,女孩偏著頭向那隻小鳥招招手,那鳥也不知怎地,竟是乖巧地飛到女孩肩頭上啾啾兩聲,回頭看著陸言知卻是無限鄙夷。
陸言知汗顏,他這又是哪裡惹到這隻鳥了?
輕嘆口氣,想來女孩的事情只能下山後再做處理了,陸言知友善地朝對方伸出了左手,親和地說道:「不介意的話,先跟叔叔走,好嗎?」
他原本其實做好了女孩會說不要的打算了,卻不料女孩卻想也不想地就立刻將一隻溫軟的小手搭上陸言知的掌心。
這個舉動本來沒有什麼,只是當女孩手搭上陸言知掌心的那一瞬間,陸言知左手上那一圈當年被一位故人臨死前所下的詛咒,居然就這麼直接消失了。
「這個詛咒是以執念為媒介所設,雖然不會造成不便,不過要解開,也只有下詛咒的人才能解了。」
當年葉觀幫他看那圈詛咒時說的話猛然竄上心頭,陸言知立刻抬起頭無法置信地看著女孩。
他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會在十年後以這個形式回來。
「叔叔,我肚子餓了。」似乎是見陸言知動也不動地看著自己,女孩軟萌的童音終於開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地看著陸言知。
「不會再餓了。」葉觀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陸言知猛地回過神,就見葉觀也極為複雜地看著女孩。
「真的嗎?」女孩又問。
這一次,陸言知沒有了猶豫,他連忙點頭說道:「嗯,真的。」
「我寧可他永遠記得我是個善良貼心的妹妹,也不要他知道我早已殺人無數。」
「像我這樣的人,手上染滿了血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回到陽光下了。」
那個人臨終前的話語從腦海中浮現,陸言知十年來終於還是無法控制地滑下淚水。
他們會用兩個人,一輩子的時間,讓女孩這一世能在太陽底下光明正大地、幸福快樂地、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十年黃泉,分割生死兩岸。
思念人終於還是回到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