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細微的爭吵聲。
不……或許也不算是爭吵,只是談論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要趕人離去,有可以說是其中一名女性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單方面的爭吵,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則是不在乎地說著。
雖然閉著眼睛,但是他能感覺到除了那,但是他能感覺到除了那個人的聲音以外還有第三個人待在室內,現場沒有任何一個人歛起了自己的氣息,幾乎不需要特別費神去搜索誰,他就能很自然的感覺到室內有三個人。
「唉呀唉呀,妳別這麼兇嘛,我只是看見有人掉下了溪流,沖到了下游,就順手撿起來治療,結果妳一出現就這麼兇真是,嘖嘖。」男人嘖了幾聲,緊接著他就聽到了女性冷冷的嗓音。
「如果今天你們只是普通的醫者,我當然沒關係,但別忘了,你們是中立者。」頓了頓,她繼續說道,「不偏黑也不偏白,寧可遊走於灰色地帶也不願意特別幫助哪一方。」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女性的聲音聽起來跟莉安露很像,不……說不定就是莉安露本人。
「嘖嘖,妳的人生非要二選一這麼簡單嗎?」男人依舊維持一貫的態度,向莉安露提出問題。
「中立者幫忙,必定會收取人情或代價。」沒有接續男人的問題,莉安露相當冷漠甚至帶有趕人的意味開口。
「真是冷漠啊……雖然我比較想向那位小弟弟收取人情,不過我想妳不會同意吧?」被莉安露狠狠瞪了一眼後,男人聳聳肩,「他有護身符吧?就是放在身上的那個紅色護身符,我要那個。」
「你!那是那個人特地做的你知道嗎?」語氣瞬間轉為狠戾,莉安露的聲音上揚了一度,開戰意味更加濃厚。
「當然知道啊,就是知道了才要拿走,那可是很好用的東西呢。」靠著後方的櫃子,對方相當閒適地說著,「妳知道的,既然我幫了你們,就得給弗奧的人一點好處,拿走那玩意不過分吧?反正路上也說不定什麼都不會發生。」
「你明明知道,小天的占卜從未失誤。」從司空的衣服口袋裡撈出紅色護身符,莉安露冷著一張臉將護符丟給對方。
「但你們卻連會發生什麼都未曾清楚。」準確無誤地接過護符,對方稍微翻過紅色護身符,確定莉安露沒有造假後便收進了口袋裡,「這樣的護符或許可以給更有需要的人,而不是像那樣被呵護的孩子,看你們多保護他就知道了,妳摔下來時不是還用盡所有辦法保護他嗎?」要不是不知為何司空無法魔法治療,其實司空的傷勢比莉安露小很多,莉安露只是事先用魔法治療過傷口而已,所以才會看起來比較沒事。
「你不是同樣也一無所知嗎?面對像司空這樣的孩子,你又如何知曉他曾經受人呵護。」閉了閉眼睛,莉安露認為對方不可能沒看見司空藏在衣服底下的傷痕。
一條又一條的醜陋傷痕,怵目驚心的攀爬在司空的身體上,如同無論如何都無法消除的印記,更令人無法想像曾經的過去。
那會是,多麼殘酷、悲傷的過去。
「所以我說你們跟我們的思維不一樣啊,無論那孩子過去多麼的悲傷,重點是那孩子在後來肯定遇上了好人,否則傷口不會癒合留下痕跡,那麼這孩子現在不是受人呵護是什麼?既然都已經得到應有的幸福了,那麼我也沒必要去同情去安撫。」看著對方努力壓抑自身情緒的臉孔,他毫不在乎地繼續說著,「但是此時此刻,或許有跟這孩子相同遭遇的人正在受苦,所以我認為這種擁有相同遭遇的人更應該擁有被救的資格,以紅色護符來說,我拿這個護符去救這些人沒什麼不對吧?」
「為何同為醫者,你始終不明白,外傷易治,而內傷難醫。」源自心的傷口,不是可以輕易治好的。
無論在那之後受到了多好的待遇。
「道不同,不相為謀。」莞爾一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我也差不多該走了,床上那位小弟弟也該是時候醒過來,妳不希望我繼續待著吧?」
「早點滾,愈快愈好。」直接下達逐客令,莉安露看著對方聳聳肩,然後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室內,「等一下,妳是邊境之民吧?」最後,她突然叫住了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的第三個人。
回過頭,得到了男人的許可後,對方點點頭佇足在原地。
「為什麼,成為中立者?」中立者其實是為人厭惡的角色,因為他們不頃向任何一邊,只希望保護自己的安全,所以有時甚至被人稱為懦夫或是自私的人。
對方看似思考了一下,然後堅定無誤地看著莉安露的雙眼,緩緩開口。
「弗奧驅逐了邊境之民,中央放棄了邊境之民,我們就像漂泊不定的牧者,輾轉流浪於各個區域,卻不被任何民族接受。如果黑色是全然的黑色,那麼就不會有人支持,如果白色是全然的白色,那麼就不會有人反對。」接著,他看了看床上的司空,又看了看後方的男人後繼續說道。
「但是我們邊境之民不被任何一方保護,人生不是是非題而是多重選擇題,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選擇的答案是否正確,所以我只能選擇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為了保護自己,他只能這麼做。
不這麼做的話,誰也無法告訴他們要如何保護自己不被外人攻擊,長期的流浪生活讓他們徹底了解到自己是多麼不受歡迎的存在,漸漸的他們憎恨驅逐邊境之民的弗奧,厭惡對他們棄之不顧的中央,他們誰也無法支持哪一方,所以大多數的族人成為中立者,只尋求最能保護自己的手段。
人們唾棄中立者,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嘗過被世界的所有人排斥的生活,這個世界的許多人們總是輕輕鬆鬆就能夠得到安穩的生活與保護,所以才能輕易地說出他們中立者很自私的話。
中立者不自私,他們只是想要保護自己。
所以,他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
「……我知道了。」知道邊境之民的故事,莉安露也沒有多加譴責,只是就這樣目送對方離去。
其實,無論是誰都無法徹底了解自己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確。
也許就像對方說的一樣,他們都只能選擇自己認為最為正確的道路。
然後,她慢慢地轉向躺在床上,在中途就因為她施放藥物而熟睡的司空。
「那麼、你又會選擇什麼樣的道路呢?」
再次清醒的時候,他感覺到四肢傳來陣陣的鈍痛感。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他心裡一陣緊張,一度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令人厭惡的地方。
即使他比誰都明白,他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沒有誰會特地傷害他的世界,但他依舊會下意識的厭惡這種氣味,就宛如源自靈魂般的厭惡。
深呼吸了幾次之後,他緩緩睜開眼睛,接著淺棕色的木造屋頂便映入眼簾,他稍稍的放鬆下來,卻沒有因此完全喪失對周圍的警戒心。
他記得他有醒過來一次,雖然不久後就又睡著了,但沒記錯的話似乎有聽到莉安露的聲音。
如果是莉安露帶他到這裡的話,理論上是不用擔心才是,只是他有點在意那時候另外感覺到的兩個人,畢竟他不清楚對方的底細,擔心也是正常的,雖然從對話內容聽起來,似乎是其中一個人救了他的樣子。
有些吃力的坐起身,他看著同樣色調的簡單擺設,房間內除了床邊另外設了櫃子及椅子外,窗戶旁還擺了白色小盆栽,戶外的陽光照進了室內,透明的窗簾隨著吹進來的微風輕輕飄逸著,靜謐的空間並沒有給人壓迫感,反而讓人覺得相當的舒服自適。
「醒來了嗎?」感知到放在司空身上的魔法有動靜,莉安露看似毫不著急地推開木製房門。
事實上,在用魔法感知到司空醒來的瞬間,她就立刻用傳送魔法回來了;不知道是為什麼,使用在司空身上的魔法一直都相當不穩定,有時候明明就好好的沒問題,有時候卻會突然斷線,搞得好像進入山中的手機訊號,你只能等待有訊號的時候才能使用。
對著莉安露點了點頭,雖然身體的鈍痛感沒有消失,不過該怎麼說?他其實有點懷念這樣的感覺。
過去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總是感覺不到傷口的任何疼痛。
其實沒有了痛覺一直都不是好事,因為你會連自己受了多重的傷都感覺不到,沒有了痛覺便會毫無畏懼,然後傷口只會愈來愈嚴重,最後傷重致死。
人總是要在失去以後,才懂得擁有的美好。
「你先別動,我幫你用魔法治療看看。」覺得現在說不定可以用魔法幫助司空的傷勢減輕,莉安露走到司空旁邊,然後試著施展魔法。
然而試了幾次之後,屬於治療系的綠色魔法陣要不就是小的不可思議,要不就是完全不回應莉安露,最後逼得莉安露只得皺起眉頭,放下持續施放魔法的雙手。
其實在出任務時,能盡量用魔法治療就用魔法,拖太久未必會是好事,況且魔法也能達到瞬間止血的功能,要是司空同樣無法施用魔法的話,這會是相當大的危險。
「沒關係啦,不用堅持要用魔法治療……我的恢復速度應該算滿快的,休息幾天應該就好了……」看著莉安露有些疲憊的神態,司空猜想對方大概有沒有好好休息,這個世界的人使用魔法好像也是會累的樣子,既然對他施用魔法沒什麼效果的話,不如就不要浪費力氣比較好,「對了,有件事我想先問可以嗎?」
因為後來他睡著了,所以醒來後有件事他一直都很想知道。
「什麼事?」該說是正好吧?她也有些事要問問司空。
看著莉安露,司空停頓了許久,最後緩緩地開口問道。
「那些人……中立者他們拿走了什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