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陸言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安養院的,只依稀記得申蕙禮告訴他,這裡有她看著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便要他先離開了。
事後想起時,陸言知才隱隱覺得這一日的申蕙禮舉止極為不正常,就像是要刻意與他拉開距離一般,可偏偏當時的陸言知早已被朴泰英母親病逝的消息給驚得說不出話來,哪裡有閒功夫去思考這些事情。
陸言知只是安靜地沿著靈道回到了家裡,安靜地走到房間,安靜地打開了那疊資料。
上面寫了很多東西,不外乎是一些相關的手續,陸言知認為這應該是要交付於朴泰英的資料而沒有多加關注,只是最後將目光凝在了資料袋中最底層的紅色護身符。
那是個看起來已經有些舊了的護身符,外觀的字雖然模糊了,但外頭紅色的線卻還光鮮依舊,陸言知幾乎不需要多加猜測便明白這恐怕是朴泰英親手製作,交予自己母親的物品。
尋人術法中所需要的兩樣物品,就這麼一齊到了自己手上,陸言知不曉得自己到底該哭還是該笑,他只知道自己並沒有猶豫太久,便張手展開了術法。
甫張手,陸言知卻突然收回了術法,想起自己其實也不用特別尋找,有了這樣的物品直接招魂豈不是更快一些。
是啊,招魂速度要更快一些,反正人已經不在世上了。
陸言知反手正打算要直接招魂時,耳畔旁忽然傳了一聲熟悉的鈴鐺聲。
叮鈴——
意識到有東西正在站在自己身後,陸言知猛地往後一看,正好看見一名身軀有些透明的婦人欲言又止地站在自己身後。
「……」
有那麼一瞬間,陸言知就像是做壞事被發現的小孩一般,差一點想要把手中的東西給全部藏起來,順便挖個洞鑽進去把自己埋起來。
在當事人面前翻人家要給自己女兒的東西,還把人家珍重的護身符拿出來嘗試招魂,陸言知想想都覺得自己這麼做實在有些不好。
「……對不起。」見婦人盯著自己好一半天都沒有說話,陸言知搔了搔臉有些尷尬地開口。
他也知道這樣翻人家遺物實在是一件有點糟糕的事情,可是眼下他有正當理由啊是不是!他可是為了找人才出此下策的!好說歹說,他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拿到的啊!
……好吧,其實幫他找到線索的是兩個姪子,提供線索的是上官學長,連這遺物都是申蕙禮幫自己弄出來的。
人生活到二十歲,陸言知再次認知到自己有多無能。
鬼婦人盯著陸言知手中的護身符好一會兒,才雙唇微動,開口道:「那個是……」
「您的東西,對不起。」陸言知老實承認他知道婦人的身分。
要說不知道實在太難了,因為他現在就能看到一條白得刺眼的線自護身符連向婦人的胸口,這怎麼想都是屬於婦人的東西。
「您要看看嗎?」陸言知見婦人仍然緊盯著自己手中的護身符不放,想了想便遞到了婦人面前問道,只是見婦人正要伸手抓取,連忙警示,「別用手抓,會傷魂。」
婦人聞言,似乎征了一會才又緩緩收回了手,帶有皺紋的眼角頗為懷念地看著陸言知掌心中的護身符開口,「這是,那孩子給我的最後一樣物品。」
「這樣啊……」陸言知喃喃開口,心底卻猜測這難道是朴泰英最後一次與自己生母見面時親贈的物品嗎?
但是看這件護身符受光陰磨損的外表,分明是已經有些時間了東西,朴泰英總不會在被龍慶洋救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探望過自己的生母了吧?
婦人見陸言知不接話,突然開口,「那個孩子,現在過得還好嗎?」
「咦?欸?呃……我想應該過得還不錯。」突然被問起朴泰英的事情,陸言知有些手足無措地開口應道。
「這樣啊,那你是?」
「我是她的朋友。」
「喔……」
「?」
不知道為什麼,陸言知覺得在自己答出跟朴泰英只是朋友的關係時,婦人原先神采飛揚的臉孔顯得失望無比,就好像原先本來有什麼陸言知所不知道的期待一般。
「我家泰英很好的,你確定不考慮嗎?」婦人見陸言知仍然不作聲,只好再接再厲。
陸言知咳了一聲,差點沒把自己嗆到,「感情事,我覺得不能勉強。」
雖然之前不是沒有收過情書跟告白,但以往陸言知一直都是拿朴泰英出來當擋箭牌,這一次反過來推銷朴泰英,陸言知反而手足無措了起來。
況且朴泰英說到底還是神啊,他怎麼可以褻瀆神明、對神明有非分之想呢!
「也是啦,要看泰英想要什麼。」聽到陸言知開口婉拒,婦人一下子又身形黯淡了下來。
陸言知只覺得現下難以開口探問,他原本想要招來朴泰英母親的魂魄問對方知不知道關於朴泰英的下落,或是問問與張家的聯繫之類的,卻怎麼也沒想到一人一鬼的對話到這裡為止,已經令陸言知尷尬得不知該如何開口是好。
「那個……」這樣尷尬下去也不是辦法,陸言知只好勉強開口。
「嗯?」
「這樣問可能有點失禮,您也可以不回答我沒關係。」
「要問泰英喜歡吃的東西嗎?」婦人眼睛一亮。
「不是……」陸言知有些乏力地開口,見婦人又失落下去之後,懷抱著些許的罪惡感繼續說下去,「我想問,您跟張家……是不是曾經有些關聯呢?」
「你是說我是朴秀泰的情婦的事情?嗯,那的確有些關聯。」
「……」
有這麼理直氣壯承認自己是情婦的事情嗎?
對於婦人的反應,陸言知有過各種想像,包括生氣、傷心、憎恨等等的情緒,但偏偏婦人的反應太過平淡也太過理所當然,陸言知硬生生好一會都沒能反應過來。
「不過朴秀泰是個人渣,我跟他已經很久沒有聯絡了。」婦人繼續道。
其實看婦人長期待在安養院的狀況,陸言知多少也能猜出婦人後來的日子多半應該是幾乎都足不出戶的待在安養院中,只是他怎麼老覺得自己身邊好友的父親似乎沒有一個可拿出來做人父表率?好像每一個都會被形容成人渣一樣。
「那我可以請問,您知道泰英她跟張家的事情嗎?」陸言知試探性地再次開口。
婦人思忖片刻,道:「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朴秀泰像是被嚇掉了半條命一樣突然跑回來找我們母女倆,死活賴活都要把泰英從我身邊拖走。」
「您怎麼應付?」陸言知問。
「報警處理。」婦人答。
朴秀泰雖是個窩囊廢,但說到底還是朴泰英的生父,見一面是無所謂,但是婦人並不打算將朴泰英交給朴秀泰。在幾次朴秀泰偷偷摸摸騙走朴泰英被婦人發現之後,婦人便果斷報警求助了。
她不知道朴秀泰突然對這個女兒那麼上心的原因是什麼,也不清楚朴秀泰的元配究竟是何方人物,反正她總歸就是要緊緊抓著自己的心頭肉,打死也不放就是了。
「我雖然沒有讓那沒骨氣的傢伙帶走泰英,卻不知怎麼地,後來我就生了一場大病,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那傢伙就趁勢過來說要幫忙照顧泰英,把那孩子給帶走了。」說到這裡時,婦人原先和善的臉孔已經逐漸轉為猙獰。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背後朴秀泰肯定沒有少搞鬼,可是她一來沒有證據,二來沒有力氣,等到她真的反應過來的時候,朴泰英已經永遠離開自己了。
她最後一次見到朴泰英時,朴泰英是給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牽進來的,那婦人舉手投足間流露的盡是富貴之氣,朴泰英的母親是鄉下人家,哪裡見過這種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大富人家?
她連招呼都忘了打,便見那婦人低聲在朴泰英的耳畔說了幾句,然後放開了朴泰英的手,任由朴泰英緩慢向自己走來。
那是一個極為緩慢的過程,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她卻覺得朴泰英那張小臉上已經脫去了早先的稚氣,隱隱帶了分不甘心與無奈宛如被逼迫一般,被朴秀泰帶走後,朴泰英在張家過得的日子恐怕稱不上是良好。
作為母親,她怎麼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到這般對待呢?
「媽。」
當她正思考著要如何搶回自己的孩子時,朴泰英那嬌小的身軀已然來到了自己面前仰起一張小臉,不輕不重的喊了一聲。
她不禁感到胸口一陣刺痛,上次見面時,這孩子明明都還在喊她媽咪的。
「寶貝,怎麼啦?要上來嗎?」無視了當下那微微的心痛,婦人盡可能露出了關心的神情,側過身體想要抱起朴泰英。
朴泰英乖巧的任她抱到床上,婦人先是牽牽她的小手,翻翻她的褲管,左右檢查,再三確認之後,才端詳起朴泰英的臉孔,確定這孩子沒有受虐後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看著朴泰英也盯著自己好一段時間沒有開口,婦人率先問道:「在張阿姨家,過得怎麼樣?」
這句著實是一句廢話,但婦人就是故意要在張家的人面前問,說不準小孩子心直口實,能順道諷刺一番。
然而,朴泰英的回答卻出乎了婦人的意料。
「很好,張阿姨對我很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