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聞言,臉色變了變,眼角餘光還注意到那帶著朴泰英過來的華美婦人正開了折傘掩嘴輕笑,一看到對方那挑釁般的舉止,朴泰英的母親胸中頓時怒火中燒。
然而她又能怎麼樣呢?眼下她拖著無力的身軀躺在病榻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帶走。低下頭轉而看向朴泰英,婦人卻微微一愣。
朴泰英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孔明顯充滿了自責與委屈,她緊緊抿起雙唇,彷彿是因為方才未能說出令母親滿意的言語而感到自責,也因無法說出真相而委屈。
朴泰英這麼一個神情,登時令婦人心底一糾,什麼怒火還是諷刺都被她拋到了一旁,只想把這孩子永遠放在自己身邊疼。
「泰英,媽對不起妳。」輕拍朴泰英的後背,她低著頭極小聲地說著。
對不起,是媽媽太沒用,保護不了妳。
對不起,是媽媽太虛弱,才會生了病,給人鑽漏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朴泰英沉默了半晌,最後從口袋中翻出了一個小小的紅色護身符,遞給婦人。
「媽,這個給妳。」
朴泰英的母親愣愣地收下,卻不知道在朴泰英掏出護身符的那一瞬間,原先還氣定神閒站在一旁的那位穿著華貴的婦人折傘猛地一收,狠狠地朝她們母女倆這瞪了一眼。
「泰英,這是……?」朴泰英的母親不懂這些玩意,生平的宗教信仰也算不上堅定,突然從自己的女兒手中拿到護身符,或多或少都有些懵了。
朴泰英開口道:「只要有了這個,就沒有人可以傷害您了。」
但是已經被人陰損的身體,已經絕對不可能修復的了。
朴泰英的母親不懂,卻覺得自家女兒一臉像是要離開的樣子,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朴泰英的小手,細細低語道:「泰英,妳想跟媽媽在一起,還是爸爸?」
在這之前,她總是有絕對的自信認為朴泰英百分之二百五十都一定會回答媽媽,可是這一次,她不確定了。
朴泰英聞言,幾欲張口,卻最終都抿緊了雙唇不發一語,使得婦人愈加心慌,愈是心慌,握著的手就愈是用力,愈是不想放手。
她隱隱有一種感覺,若是現在放手,以後就再也見不了面了。
半晌,朴泰英紅著一雙眼眶,只輕聲道:「媽,對不起。」
婦人當下也不知道那麼小的孩子究竟是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了自己,她只能征征地看著那孩子最後跳下了床舖,一路往那名姿態優雅的婦人那裡走去,不再回頭。
婦人怎麼也沒能料到,此次一別,便是永遠。
「那間安養院,是後來一個長得斯文的青年幫我安排進去的,他說泰英已經離開了張家,我在那間安養院才安全。」還有,朴秀泰已經先走一步,撒手人寰了。
「我也曾經提出想要再見泰英一面的要求,但是那個青年卻跟我說不行,泰英一但跟我見面,無疑是暴露了我們母女的蹤跡,能不見面,還是不見面為好。我總想著再多撐一點時間,吊著一口氣等到張家不再尋找我們,等到我還能夠再跟泰英見面的那一天……」
婦人每說一句,身影就黯淡一分,言至於此,陸言知也明白後來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抿起雙唇,幾不可見地皺起了眉頭。
婦人即使在龍慶洋的保護下,也沒能躲過死亡的劫數,這要不是代表婦人真的重病纏身,要不就是婦人後來又被人下了詛咒。婦人當年突然生病無疑與詛咒拖不了關係,但事隔多年,雖然婦人的身體的確難以恢復到最健康的時候,然而也不應該這麼快地走向死亡,況且還有朴泰英手製的護身符在,肯定是有人重新下咒將婦人置於死地,而且是極為強力的詛咒,否則當年的咒術應當早已失效,普通的詛咒也傷不了婦人才是。
陸言知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很不好,但他還是無法制止的在第一時間聯想到了葉觀。
眼下龍慶洋失蹤,這間安養院的位置會暴露也是遲早的問題,假設張家真的帶走了龍慶洋,更是應該不難找出這間機構,其實只要張家找出了這間機構,任何一個善於詛咒的術士都能下手,可是陸言知偏偏就是想到了葉觀。
葉觀可以只靠氣息殺人,做為跟朴泰英有相近血緣的婦人氣息也與朴泰英相去不遠,葉觀只要記住了朴泰英的氣息,反手就能花一點時間找出婦人的所在,連作為媒介的物品都不需要。
加上葉觀本身的體質適合下咒,那詛咒的強力程度是連自詡當代天師的張家一脈都忌憚的,這樣一來,婦人會在上個月因病情急速惡化以致先走一步這種事情,似乎也不難解釋了。
思及此,陸言知眼底的怒意閃現,但想起婦人仍然在場後,他還是歛了歛,語道:「謝謝您的幫助,我送您一程吧。」
並沒有多加注意陸言知那轉瞬即逝的怒氣,婦人道:「你不想知道泰英在哪嗎?」
「您知道?」陸言知有些詫異地開口。
陸言知原先的確是想要招婦人出來詢問朴泰英的下落,但是婦人自己現身之後,非但沒有立刻急忙地告訴他朴泰英的下落,而是跟他聊上了一點時間,所以陸言知才以為婦人可能完全不知道朴泰英已經失蹤的事情,剛才的對談中也刻意迴避掉了這件事情。
所以,婦人其實是知道的嗎?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啊!
「知道的不多……但是前幾日龍家的人先一步到院裡的時候有提到,他們已經將泰英換出去了。」然而換給誰、換什麼、在哪換等等的事情,那些人便隻字未提了。
也正因如此,才使得婦人對於朴泰英的下落毫無頭緒,但她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執念只有再見朴泰英一面而已,若有似無的魂體連陸言知這種道行勉強中上的人隨手輕輕一掌都能使其煙消雲散,故此她也無法貿然出手尋找,最終只能束手無策的跟著陸言知過來了。
這下可棘手了。送走了婦人魂體後,陸言知心想道。
龍家的人說已經將泰英換了出去,無論之前的推測是否成立,唯一能肯定的事情就是龍家的人確實已經悄無聲息地帶走了朴泰英,以用來交換某件東西。
陸言知很不想去想那東西是什麼玩意,但他覺得這東西十有八九就是龍慶洋。可陸言知就是不懂,到底為什麼龍家會這麼偏執地想要搶回龍慶洋呢?這不擇手段的程度遠遠已經超越了道德底線,連綁架交換人質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稱得上是喪盡天良了。
然後,陸言知就想不到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了。
現在他知道了張家跟朴泰英之間的關聯,也知道龍家帶走了朴泰英,問題是接下來呢?他要上哪才能找到朴泰英?這線索也未免太沒屁用了吧。
仔細回想一下上官學長給的提示:「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山中。線索,往中心去。」線索暫時已經可以先擺一邊忽略不計,一個在地下,一個在山中……山中?
剛剛那間安養院不就在山中嗎?那種放眼望去一片綠草如茵、蟲鳴鳥叫、樹林蓊鬱的地方不是山中是哪裡?而且那間安養院還是龍家自己開設,龍慶洋名字底下的安養院。
樹要藏在樹林裡,此招高明。
才怪。
陸言知只是隨便想想而已,倒也不敢真的去推論龍慶洋被藏在那間安養院,應該說龍家要是真的把龍慶洋藏在那裡,未免也太小看張家了。張家都能利用葉觀重新對朴泰英的母親下咒了,這代表張家應該多半知曉那間安養院的存在,沒道理不知道龍慶洋被藏身在哪裡。
不對,說到底,為什麼龍家換回了龍慶洋,卻不願意放龍慶洋出來?
軟禁?沒道理啊,這又不是龍慶洋的問題。
陸言知低頭思考了好一會,腦中突然浮現稍早與紅妝見面打起來時那妖孽口中所講得那些巧言蜜語。那時候紅妝說了什麼?要給張家辦事,到安養院拿東西。
陸言知當時光顧著陪紅妝耍嘴子兼逼問對方葉觀的下落,當下根本沒有思考那麼多,現在仔細想想,紅妝當時說得話著實有些問題。
陸言知記得,紅妝是「是受命來帶走某位大人重要的東西」而且「是大件的物品,與星君大人有關」。陸言知原先以為,那樣物品是指朴泰英的母親而匆匆忙忙地趕到安養院,卻聽聞朴泰英的母親早已過世而回頭。
但是現在一想,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應該說好好的星君大人四個字,紅妝為什麼前後兩句的尊稱不好好統一一下,非要分開用?
一時口誤?不對,依照他對紅妝的認識,紅妝對於口頭上的名分位階尊稱是極為在乎的,鮮少會有口誤的時候。
忽然之間,陸言知好像懂了,只是在他理解出來的下一秒,他幾乎是立刻走上靈道返回那間安養院。
如果紅妝沒有口誤,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紅妝前後兩個所稱呼的人物,從一開始就不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