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將近二十年前,年輕的陸家掌門看著眼前的好友,兩抹身影雙雙於陣陣陰風的吹撫下佇立於大樹下,片片飛葉在兩人身測擦身而過,卻誰也無心去聆聽那葉影婆娑。
如短笛一般的風聲再次揚起老樹的枝條,陸玄看著自家好友手中尚在強媬中嬰孩,他難得地冷下一張平常親切的臉孔,無比嚴肅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
若是許多年後陸言知看到此景,他肯定會訝異於男人與張家現任掌門張瑛長相是多麼的神似,彷彿兩人是一卵雙生,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良久,男人才終於將懷裡的嬰孩遞給陸玄,他有些依依不捨地說道:「這個孩子,就拜託你了。」
陸玄接下了那個孩子,他皺起眉頭,極為不悅地說道:「你真的要走?你知道你這一次回去,張家絕對不會放過你嗎?」
男人曾經是張家底下嫡系子孫,只因多年前無法認同張家的所作所為而選擇自行脫離家族自行營生。陸玄與對方從小一起長大,關係情同手足,而張陸兩家對立多年,他自是明白如今張家年輕掌門上任後剷除異己的手段有多麼雷厲風行。
男人痛苦地閉上眼睛,他搖搖頭,緩緩說道:「我知道,可她……畢竟是我妹妹,我這個做哥哥的,長年以來放任她獨自一人承受那些痛苦,會有今日,我也得負起責任。」
陸玄聽完,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說起張家現任的年輕掌門,也就是男人的親妹妹,陸玄當然不可能忘記那個過去也曾經成天繞著自己轉的女孩兒,他還記得那個女孩每次與男人一同過來時總綁著馬尾,劉海上別了精巧的髮夾,開口閉口都叫著自己陸哥哥,多麼天真可人、乖巧可愛。
陸玄只記得那個名為張瑛,曾經活潑的女孩漸漸地不再出現在自己面前,雖然也曾問過男人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男人也只是說了女孩被選為下任掌門候選。張家與一脈單傳的陸家不同,張家每一代掌門候選人間的競爭有多激烈,陸玄也是略有耳聞的。
所以他們覺得,張瑛只是去特訓而已,等事情結束了以後,他們就能繼續玩在一起。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等到事情結束的時候,他們變了,張瑛也變了。
他們試圖指控張家為了謀取利益而草菅人命,登上掌門一位的張瑛則嚴厲地駁斥了他們的指控,同時反過來指控男人是叛出張家倒戈陸家的叛徒,這件事直接導致本來關係稍有緩和的張陸兩家一夕之間嫌隙再起。
在這之後不到半年的時間,男人剛新婚才大約一年的妻子,居然染上不知名的惡疾,撒手人寰。外頭雖說是染上不知名的惡疾,但男人與陸玄都明白,那是張瑛從中不著痕跡地著人下手的詛咒。
一種極為惡毒,無法可解的詛咒。
是以,陸玄挑起眉,他沉吟了許久,開口語道:「羽苑死在她手下,難道不足以贖罪?」
然而,男人遺憾地搖搖頭,那些年來對自己妹妹不聞不問的愧疚感,使得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管,「不行……她已經瘋了,我得回去幫她清醒清醒。只是可憐了這孩子,連滿月都不到……」
男人無比牽掛地看著陸玄懷中抱著的孩子,那是自己在這世間唯一的骨肉,張家嫡系子孫,本來怎麼說也該叫張瑛一聲姑姑,卻奈何……世事無常。
陸玄嘖了一聲,有些不滿地說到:「說什麼晦氣話,先說好,就算是朋友,我也不會幫你顧孩子顧太久,你一定要回來。」
男人苦笑了一聲,拱手拜謝道:「謝謝你。」
陸玄似是不習慣地扭過頭,緊接著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開口,「張京獻,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這孩子說他想要回張家,你打算怎麼辦?」
張京獻一雙柔和的眼神看了看陸玄懷裡的孩子,又抬頭注視著陸玄,他說道:「就讓他回去吧。」他說,接著伸出手弄了弄,想要試著逗那孩子開心,在看見那孩子咿呀一聲揮著手回應他後,張京獻正色道:「如果這孩子想要回去,就讓他回去吧。就如同我選擇了離開一樣,這孩子也有選擇回去的自由。」
陸玄喔了一聲,頗為不苟同地語道:「你知道這孩子是什麼人嗎?」
張京獻呵呵笑了一聲,「不知道,在我眼中不管他是什麼人,不管上天給了他什麼職責,他都只是我的孩子而已。」
知道眼前的人在裝瘋賣傻,陸玄又嘖了一聲,他把懷裡的小孩往前遞了遞,質問道:「名字呢,你想好了?」
張京獻無辜地道:「沒想好,你要讓他姓張也行,姓陸也罷,隨你了。」
大約也是知道張京獻沒有打算了,陸玄嘆了口氣,又把小孩摟在懷中,心裡暗自有了其它打算,「……我明白了,你安心的走吧。」
張京獻點點頭,感激地說道:「陸玄,你人真好。」
陸玄不滿,「才不好,我說我只幫你顧到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嗯,謝謝你。」張京獻又道了聲謝。
「你聽到了嗎?」陸玄挑眉。
「嗯,真的很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最近,整個道士界出了一椿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情!
解鈴人宣布要回張家認祖歸宗了!
失蹤長達二十年的張家大少爺終於要回張家了!
底下的人哭啊泣啊!開始說他們家大少爺何等命苦,一出生就被陸家給奪了去,在張家對頭的家族下長大自幼被鄙夷被欺負,看那陸家!恁地歹毒,居然連基本術法都沒有交給他們大少爺!
可憐他們大少爺啊,不僅被迫跟了陸家的姓,身為解鈴人這麼重要的職位,居然對術法所知甚少!
「你看吧,我就說你搞這麼大,總是會出事。」張天祥奉命來看看陸言知的時候,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著坐在書桌前的陸言知。
「按理你得叫我哥。」陸言知義正嚴詞的糾正了張天祥那沒大沒小的稱呼,接著繼續埋頭看張瑛扔過來的術法書,他說道:「說實話吧,張瑛恨我恨得要死,若不是張家現在需要解鈴人的力量,你以為你媽真的想要我回來奪你的掌門之位?」
張天祥帶了富饒意味地哼了一聲,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說得你好像能成功奪下掌門一位似的,也不看看你現在都會些什麼東西。」
陸言知喔了一聲,他也不反駁張天祥,埋頭就繼續看那堆活像鬼畫符般的書籍,只有在看到某些不懂的部分時,才偶爾抬起頭來問問對方。
「你知道張家並不是現在需要你的力量嗎?」在為對方解釋了一道陣法的繪製原理後,張天祥突然說道。
「知道,但我現在需要張家的資料。」陸言知無所謂地回道。
「喔,你要我家的資料幹嘛?」張天祥聲音上揚了一度,不解地問道。
「說什麼你家我家,別忘了我是你哥。」陸言知再次糾正。
張天祥相當木然的看著眼前堅持要自己喊聲哥的人,嘴角有些抽搐的說道:「抱歉,獨生子習慣了,這聲哥我還真叫不出來。」
「你總是要習慣的。」陸言知瞟了對方一眼說道,他看著眼前的資料,又重複了一次,「是人都是要習慣的。」
注意到陸言知的氣場有些不尋常,張天祥走到對方身邊敲了敲桌子直接開口道:「你總不會是真的要一直待下去吧?」
陸言知抬起頭,一雙眼眸直勾勾地對上張天祥的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張天祥覺得陸言知早已不是初次見面是那片淺灘,清而淺,透徹而易懂,如今看來更似一潭暗藏漩渦的深水,看似淺透,實則幽深。
「我得先搞清楚,你們到底拿葉觀做了什麼。」沒有讓張天祥等太久,陸言知翻過了原先正在研究的陣法,拿過壓在最底下的那張。他蹙起眉頭,還是沒能理解張家跟葉觀之間究竟都各取所需了些什麼。
張天祥傾身看過那張被壓在最底下的圖形,忽然有些了然地長吟一聲,然後他說道:「你知道嗎?葉觀與張家之間,已經結束了。」
陸言知神色一凜,忙問道:「什麼意思?」
張天祥聳聳肩,他語道:「就字面上的意思,我們跟他的合作關係已經結束了,他給了我們想要的東西,而我們也給了他想要的東西。」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該不會不知道葉觀一直想要的東西什麼吧?」
陸言知顯然對這個問題感到相當不悅,他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假裝重新埋首於那堆複雜的陣法裡,不想去理會張天祥接下來的話語。
張天祥不禁輕笑出聲,陸言知的舉止相當明顯,他其實知道葉觀想要做什麼,只是不想相信,也不要去相信葉觀其實想做的事情就是那樣。
張天祥覺得自己多半是遺傳到張英那惡劣的性子,就愛幸災樂禍,蹤然他與張瑛終究不是同一個陣線,可他還是勾起一抹極為諷刺的笑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你若是不知道,我告訴哥哥你吧。」
「葉觀他啊,想要復仇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