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觀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在跟葉觀大吵一架之前,陸言知從來就沒有去理解過,也沒有想過要去知道些什麼。兩人大吵一架之後,他甚至想,知道了又如何?葉觀殺人是鐵錚錚明擺著的事實,知不知道又如何?
可是就跟葉觀殺人是事實一般,葉觀這些年……不,是這好幾百年,在他不斷輪迴轉世的生命裡,名為葉觀的靈魂不斷受到折磨,嚐遍人間每一種苦痛、背叛、恩仇,然後重新輪迴,不斷反覆。
直到這具靈魂終於忍受不了這種非人對待,憤起反抗之時,老天爺再用一句,罪大惡極,人神共憤,天理難容,最後用最痛苦的方式處理掉葉觀的靈魂。
這,也是事實。
是所有人都知道,卻假裝自己不知道,不想要知道的事實。
「我知道的事情很少,也有很多都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良久,陸言知緩緩開口,他想起好久以前,第一次見到葉觀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是一個只會安安靜靜的坐在窗邊看天空的少年,彷彿世間之外再大的風波都無法進入那雙淺淡的眸子裡。
陸言知頓了頓,他看著鴶鈴,不禁覺得自己也是個渾帳。陸言知的確是沒有參與過任何傷害葉觀的事情,也不曾直接的傷害葉觀,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兩人大吵一架那次。
可是陸言知卻又何曾知曉,沉默也是一種罪名呢。
僅僅只是袖手旁觀,便已經是屬於他的罪責。
「所以我想,我知道的事情未必是真實,我不知道的事情恐怕太多太多了。」陸言知一邊開口,一邊看著鴶鈴臉上哀淒的神情愈加顯著。
陸言知不一定知道葉觀這幾百年來都發生了什麼,可是要讓曾經活潑愛笑,上百年前甚至不願意聽解華理的話去跟著葉觀鴶鈴都能在幾百年後有了如此大的轉變,陸言知想,恐怕這些年來,葉觀所遭遇的事情,是殘忍到連鴶鈴都無法繼續漠視下去的對待。
鴶鈴那雙薄唇開闔了好一陣子,她注意到陸言知口中微微吐出的白霧,這才想起了外頭天氣來冷著,沒有多做片刻的猶豫,她打開了大門讓出一條路說道:「請您進來再談吧。」
陸言知站在門外,早已吹了好一會的風,這會也確實覺得有些冷了,他沒有多加推託,很快便點點頭逕自走進屋裡去避寒。
鴶鈴在陸言知進來以後,先是跑進廚房裡泡了一杯熱茶遞給對方,見對方有些蒼白的臉孔恢復了一些血色之後,她才做到對方左手側的沙發上,看著窗外被白雲填滿看不見天空的景色,靜靜地說道。
「葉觀高中時的事情,您是知道的。」
陸言知啜了口茶,嗯了一聲。
鴶鈴又說:「葉觀國中的事情,您是聽來的。」
陸言知還是嗯了一聲,鴶鈴說的是實話,他也沒有反駁的必要。
「那您可以說說,葉觀國中時的事情,您都聽到了什麼嗎?」
陸言知皺起眉頭,關於葉觀國中時代的事情,當年他是與朴泰英根龍慶洋一起去問的。而高中與葉觀同班時,他所聽到的傳言也大多與詢問的結果沒什麼不同。
大致上來說的話葉觀在國中時曾經是個不太懂得看場合說話的人,又因為出言不遜惹上地方混混,結果對方就直接找了一群人在課後去圍堵葉觀一個人。
其實一般的情況下如果誰都不說的話,也應該是這樣痛打一頓就會結束了,陸言知聽說當年葉觀原本也只是休息了一天便回到學校上課,卻怎麼也沒想到那才是痛苦的開始。
那一年間地方混混不知為何經常在放學後找葉觀的麻煩,而且每一次都會特別選在又隱密又不怎麼有人經過的地方動手。
葉觀要是不肯赴約,小霸王底下的人便會利用一些方法或是欺騙或是要脅的方式連拖帶拉的將葉觀帶走。
絕大多數知情的同學因為不想惹禍上身,所以誰也沒有出面幫助過葉觀,更是沒有人願意去告知學校老師。
知情的人有向陸言知透露過他們學生間有一陣子曾經流傳過葉觀被拖下校服的照片,那似乎是地方混混命人拍下轉傳的,他們看到的時候有些人覺得害怕就刪掉了。但是有一些懷有惡意的或是覺得很好玩的人,知情的人說,那些人或拿這件事情去威脅葉觀,藉機欺負對方。
陸言知那時候沒有問對方究竟都是怎麼個欺負法,對方看起來不願意說,陸言知也沒有逼問。
總之,後來這件事情因為恰好有一名員警路過發現這件校園霸凌案,所有的事情才就此被揭露出來,當時在附近一代的學校裡鬧得沸沸揚揚的,險些就上了新聞媒體好不容易才把消息給壓了下來,相關人等被輔導的輔導、轉學的轉學。
鴶鈴坐在一旁靜靜的聽著陸言知娓娓道來,直到陸言知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前,她都只是靜坐在那裡聽著,但是她一雙纖細白皙的十指卻撫上茶壺摩娑著,像是無意間表明了主人正在思考著其他事情。
片刻,鴶鈴幽幽開口說道:「主人,您曾經聽葉觀開口描述過,當年的那些事情嗎?」
面對鴶鈴的疑問,陸言知幾乎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地搖了搖頭。葉觀對於這些事情指不定連回想都不願意,又怎麼可能開口跟陸言知說呢?
鴶鈴彷若意料之中的輕嘆口氣,然後她先是看了眼天空,接著轉而凝視陸言知的雙眸,「葉觀他記得的事情或許不完全,但是他記得的,跟您口述的卻未必完全相同。」
鴶鈴說,在葉觀的記憶裡,葉觀只記得自己失言開口罵了一個女孩,而女孩的男朋友為了出頭而對葉觀動粗。
對葉觀來說,或許是因為事發的完整過程太過痛苦,遠超過葉觀當時所能承受的程度,而是他選擇只記得一部分事情。
陸言知忽然想起了林筱琦的事情中,他也曾經聽林筱琦說過葉觀國中的事情,可是那跟陸言知所聽來的事情又有幾分不同。
陸言知想了想,其實這也不是多困難的事情,很快就能想通箇中原由了。
同一件事情,每個人口中的敘述卻或多或少都有所不同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大家都只是挑了對自己比較有利的部分在敘述而已。陸言知當年去問的旁觀者也好,林筱琦本人敘述的事情也罷,又或者是楊閔傑或是葉觀所記得的,都只是他們認為的事情而已。
見陸言知沉思的樣子,鴶鈴轉了轉手中溫熱的茶壺,她低下頭,輕聲說道:「而那時候,我在旁邊目睹了所有事情的經過。」
陸言知猛的抬起頭,幾乎無法置信地看著鴶鈴。鴶鈴不敢正視陸言知的雙眼,她只是垂下眼簾,似是愧疚又似是懊悔的說道:「在您交代鴶鈴跟著言子離後的好幾百年,鴶鈴一直都只是跟在旁邊看著,唯有與性命攸關之時才會出手相救。」
陸言知心底頓時發起怒來,可是還不等他開口,鴶鈴又繼續說下去了,「我一直都是用原身的樣子陪在他身邊,我不敢與他牽扯太多,因為、因為……」
因為與葉觀牽扯太多的人,往往都會死於非命。
只是當鴶鈴跟在葉觀身邊愈久,看的事情愈多,就愈來愈無法繼續漠視葉觀身邊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鴶鈴每一次看著對方累世身上發生的每一個際遇,有時被欺騙,有時被背叛,或是被折磨或是被欺侮,她總是會想,至於嗎?
不是說葉觀完全沒有錯,但是至於嗎?
直到葉觀這一世鴶鈴再也看不下去,她趁著葉觀因為被強制改成能詛咒他人的體質而能開始能視鬼時幻化了另一個樣貌,化名紅妝現身。鴶鈴編了一個謊言,說她是葉觀好幾世以前救的一隻鳥妖,因為想要報答對方而現身於此。
葉觀問鴶鈴想要怎麼報答,鴶鈴說她可以暫時收歸葉觀名下,只要葉觀需要,她就會出手。葉觀答應了,而鴶鈴從此變成紅妝,用與過去暗地裡保護對方的方式不同,浮出檯面上幫助對方、保護對方。
當年解華理與鴶鈴分開時,曾經說過讓鴶鈴陪伴在葉觀身邊,不要讓葉觀太孤單,過去鴶鈴總是用自己本來小巧的原身陪在對方身邊,可是動物的樣子畢竟有限,她沒辦法跟葉觀說話,沒辦法在對方躲在暗處哭泣時給予安慰。
大致上能從片面的資訊裡把鴶鈴暗地裡做的事情補上七八成,陸言知低啞著嗓音開口問道:「鴶鈴,妳能告訴我,葉觀究竟拿了什麼東西與張家談判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