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知有一個秘密。
跟陸言知有點交情的人都知道,陸言知有時候可以藉由夢境預知未來,當然很偶爾的時候也會夢到別人的記憶或是前世今生之類的事情,缺點是有時後也只會是毫無意義的普通夢境。
雖然小時候沒有少被一些怨靈刻意來自己夢中糾纏的事情嚇過,但在陸言知學到了一些防身之術後,他也逐漸對這些夢境習以為常,基本上現在已經不太會去在意自己晚上做了什麼夢了。
這其實是相當少見的天賦,善加利用的話多少能在業界混個風生水起,只可惜陸言知對靈異現象沒有太多興趣,因而白白浪費了這麼一個被各方異能人士眼紅的天賦。
「申姊?為什麼?」龍慶洋挑起眉往陸言知的身邊靠了過去,想試圖知道陸言知究竟都夢到了什麼。
陸言知有時候並不能理解自己夢境所代表的意思,只是靠著直覺總是能破解許多事情,再加上龍慶洋總是在一旁幫忙解夢,至今倒也算挺順利的,也幫沉寂已久的陸家打了不少名號出來。
雖然陸言知本人還是堅稱他對靈異現象沒有興趣,殊不知他自己其實也是超自然現象的一種。
「不知道,夢裡她其實只出現了一瞬間,在另一個黑暗的小房間裡餵一個人吃飯。」說到這裡,似是想起什麼不好回憶一般,陸言知眉頭更加深鎖起來。
「餵一個人吃飯?我表哥嗎?」看著陸言知搖搖頭,龍慶洋立刻明白那並不是預知龍坤傑會醒來的夢,而是另一種提供線索的夢,於是他又繼續追問道:「那不然是誰?」
「……葉觀。」
陸言知剛說出這個名字,龍慶洋立刻閉上嘴觀察起陸言知的神色,他沉默了好一會都不敢繼續說話,只有朴泰英那種直來直往性格的人才會繼續追問葉觀在陸言知夢裡是什麼樣子。
陸言知仔細回想一下當時的夢境,直到他的眉頭皺得都能擰出了川字型,才見他開口說道:「因為房間很暗,所以我看不太清楚,申蕙禮又擋住了視線,我只看見阿觀半臥在床上,四周有非常多的儀器。」除此之外就是還有伸出的那兩隻骨瘦如柴的手臂纏滿了繃帶,吊上了點滴。
說實話陸言知真的分不清楚夢到底是普通的夢還是預知夢,而且夢見葉觀也不是第一次的事情了,所以在見到申蕙禮之前,他只當那是自己太過思念葉觀的結果。
關於葉觀這個人,龍慶洋及朴泰英多少是有些聽說過的。
葉觀是陸言知高中時代的好友,性子清冷,雖然總是掛著笑容,但明眼人都知道那裡面一點笑意都沒有,隱隱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葉觀家境似乎不太好兄弟姐妹繁多,但成績不錯,高中時期陸言知沒少看過對方拿獎助學金回家。
只是葉觀國中時代曾經發生過一些事情,那些事情甚至使葉觀被輔導轉學,事後同學間以訛傳訛,愈傳愈失真說葉觀先主動出手打人的也有,說葉觀是被誣陷的也有,更有甚者傳言葉觀有不雅照在群組間流傳。
朴泰英跟龍慶洋聽說的版本中,葉觀那時似乎是因為出言不遜惹上地方小混混,頭一天對方就找了二、三十人圍毆葉觀一個人。
正常的情況下也應該是這樣痛打一頓就會結束了,所以當年葉觀只休息了一天便回學校上課,只是怎麼也沒想到那才是痛苦的開始。
那一年間地方小霸王幾乎將葉觀當出氣筒看待,放學常常找葉觀的麻煩,而且每一次都會特別選在隱密不怎麼有人經過的地方下手。
葉觀要是不肯赴約,小霸王底下的人便會在教室門口堵人用拖用拉的也會將葉觀帶走。
目睹的同學因為不想惹禍上身,所以誰也沒有出面幫助過葉觀,再加上小霸王眼線那麼多,更是沒有人願意去告知學校老師。
知情的人透露過他們學生間有一陣子曾經流傳過葉觀被拖下校服的照片,那似乎是地方小霸王在某一天放學時凌辱葉觀時命人拍下轉傳的。
然後從某天開始,葉觀便幾乎沒有穿短袖衣服到學校上課過了,即使外頭艷陽高照葉觀也絕對不會脫下外套,沒有人敢問為什麼,也沒有人願意去知道為什麼。
他們都知道那衣服底下,恐怕是無數的傷口,而葉觀似乎是出於不想被發現的目的才選擇遮掩。
要不是後來小霸王選擇虐待人的地方恰好有一名員警路過發現這件校園霸凌案,葉觀說不定就會在當時被人給這麼整死了也不一定。
但是葉觀這個人,該怎麼說?可能是屬於個性白目的那一種人吧,經常出言不遜也常常得理不饒人,所以國中大部分的同學也不太喜歡葉觀。
至少龍慶洋跟朴泰英升上高中時是這樣從別人口中聽說的。
總之因為這些因素,葉觀在高中的名聲其實也不太好就是了。
陸言知當時也是因為葉觀分組實驗經常落單,在老師的人情壓力下與對方搭話,也是由於這個契機,生活圈一直屬於平行線的兩人才有了交集,慢慢成為朋友。
朴泰英及龍慶洋第一次從陸言知口裡聽說的葉觀與國中時代呈現了極大的反差,他們都一致認為那是因為葉觀終於改變那白目的個性所致。
高中的葉觀是個清瘦、好脾氣、有些神秘但不常說話,就算說了話你也不太能懂他在說什麼同學,總之給人的印象還不算差。
陸言知說他最後一次跟葉觀面對面說話,是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開學後沒多久。
那時陸言知自己暑假也忙著補著補那的到處補習,回過神來時便已經開學了,眼看葉觀貌似又憔悴了幾分,捉襟見肘,好不清苦。
陸言知還記得那陣子葉觀整個人又清瘦了不少,本就只剩下一點肉的身材瘦得幾乎只剩下骨頭,可葉觀還是笑著,無論何時都笑著。
陸言知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總要笑,明明眼底一點笑意都沒有,卻總要逞強勾起嘴角。
「所以你暑假都在做什麼?」摸了把那幾乎已經見骨的手臂,當年的陸言知皺眉直直逼問葉觀。
「抓恐龍去了,你看我這腰板身材,連恐龍都嫌棄我。」葉同學瞇起一雙美眸形成了月牙,長長的瀏海遮去了那雙陸言知鮮少看見的雙眼。
「阿觀。」陸言知嘆息,緊緊抓著葉觀,知道對方又在瘋言亂語。
「我是說真的,我還抓到了長頸龍,救出了劍龍寶寶。」一把縮回骨瘦如柴的手臂,葉觀比手畫腳說了一樣的話,壓根打算將陸言知唬弄過去。
「那你下次捉一隻暴龍給我。」陸言知挑起眉,要說瘋話是吧?陸言知肯定配合到底。
「不行你太胖了,會被吃掉的。」停下了原先揮舞的雙手,葉觀突然安分了下來,只是坐在那傻傻地笑著說道。
「葉、觀!」惡狠狠地咬著牙低吼,陸言知當時是真的生氣了,他就是不相信這葉觀居然是真的打算唬弄他到底。
他一直以為他們兩人的交情,應該足夠讓葉觀放心跟他說一些心裡事,可惜陸言知終究太看得起自己。
「言知。」坐在位置上看著陸言知那張葉觀說不上美醜的臉孔,葉觀聲音很輕很輕,在陸言知的耳中就好似下一秒葉觀就會這麼飄走,然後再也無法捉回來。
「阿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低頭探前,陸言知只想知道葉觀那瀏海下的眼睛究竟都藏了什麼心思。
葉觀依舊是那樣低眸輕笑,卻見他同樣往前傾身靠近了陸言知的耳畔旁。
「無論發生了什麼,那也都是我的命。」
聲音依舊是那麼地輕,陸言知卻覺得葉觀的語句裡少見地多了幾分嚴肅。
然後隔天,葉觀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了。
陸言知當時直覺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問了班導師,班導師卻有些嫌棄地說葉觀要出國玩才請了假,依照標準程序,沒有任何可以抓漏洞的地方記警告,陸言知看到班導師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是非常可惜沒能抓到葉觀的小把柄。
陸言知聽了卻覺得這當中肯定有什麼不對勁,葉觀家裡窮得要命,哪來的錢讓他出國玩?
對,這就是問題了。
「老師,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想請問老師知道葉觀家住在哪裡嗎?」
陸言知還記得自己相當有禮貌地向老師詢問地址,陸言知向來在同學與老師眼中都是品學兼優也相當討喜的學生,老師倒也沒什麼刁難便給了陸言知一個地址。
「陸言知,老師也算是跟你說一聲葉觀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還是離他遠點要緊。」身為班導的生物老師給陸言知報了一個地址這麼說完後,便要拿起煙包,站起身就要去頂樓抽根菸解解悶。
陸言知那時沒有理會老師的話,放學後還是照著地址跑了一趟,卻怎麼也沒想到眼前竟是一座廢棄的空地。
那絕不會是葉觀的家,葉觀大約是謊報了地址或是後來被迫搬家,校方知道這件事嗎?
燈火闌珊,夕陽西斜,黃昏之後街道上的路燈一個一個的點燃,只有陸言知徒然佇立於廢棄空地的鐵絲網前,陸言知突然多少有些了然於葉觀的處境。
校方大概是知道葉觀謊報了地址,只是或許對校方來說,葉觀幾乎就是一個麻煩的代名詞,畢竟國中那件事鬧得太大,據傳當年葉觀雖然成績一直都是頂尖的學生,但最終依舊被輔導轉學。
葉觀沒有向任何人求救,或許是因為不想造成誰的麻煩,也或許又是因為出了什麼變故才謊報地址,現在這樣想想陸言知反而覺得自己不認識葉觀這個人了。
於是乎,葉觀的這個謊言便沒有任何人來戳破了,一來葉觀不願,二來校方不想,只要誰都不戳破,這個謊言便會永遠石沉大海。
驀地,陸言知放置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不停,陸言知知道是家裡的人打來要他回去,只是一如往常不耐煩地掏出手機,名字都沒看就接了起來。
「喂,是我,我說過你們張家的東西我都不要,我姓陸,本就是陸家的小孩,我不會回去,別再打來了。」冷冷地,陸言知的聲音中歛去平日裡輕挑的態度,言語間盡是對那張家的不屑。
對面似乎說了些什麼,陸言知聽了很快便蹙起眉,少見地有些沉不住氣,耐性幾乎要到了極點。
「我不要錢,再多的錢我都不要,不要再打來了!」語畢,陸言知忿忿地掛了電話,卻怎麼也沒想到對方又立刻不屈不饒地打了過來。
「我不是說不要再打來了嗎!」極為不耐地接起電話,陸言知的口氣也跟著差了起來。只是雖然聲音高了一度,但陸言知並不是習慣大吼的人,更何況還是在大街上,至少他還不會因為憤怒而失了分寸。
「……對不起言知,這是最後一次了。」清幽的嗓音似乎是沉默了一會,然後才不疾不緩地從電話對面傳了過來。
轟的一聲,陸言知沒有想到葉觀會直接打電話過來,更沒有想到從來沒有給陸言知打過電話的葉觀頭一次打過來會是在這種情況下,陸言知甚至連葉觀什麼時後抄下了他的手機號碼都不知道。
「阿觀?你現在在哪裡?」陸言知抓緊了時間就立刻開口問道,他打死也不會相信葉觀真的有錢出國玩這種謊言。
「抓恐龍。」清幽的嗓子說得認真,葉觀不會知道此時此刻他已經在陸言知心裡被捏死多少次了。
「葉觀!」陸言知低吼,這種爛謊他還寧可相信葉觀出國玩。
「言知。」葉觀那邊傳來一陣低低的嘆息,一如往常的無奈,陸言知彷彿可以想像對方此時那垂著一雙美眸的神情,「我打來是給你說一聲,別來找我了,我父親要帶我去國外念書。」
「你父親?」陸言知有些愕然,他就是沒怎麼從葉觀口中聽過關於父親的事情,葉觀對於自己的雙親總是著墨更多在母親身上。
他以為葉觀的父親會是社會版上那種拋家棄子的大渾蛋,結果其實是在外工作終於發大財要帶葉觀出國念書嗎?
「嗯,我只是想說國際電話很貴,別來找我了。」葉觀又說道。
「同學呢?他們你都沒有道別。」
「我想他們大概不會在乎吧。」
「老師呢?他說你今天請假。」
「我父親會處理。」
「……阿觀,出門在外出了什麼大事一定要跟我說,不要計較那一點國際電話費,出了國我們也是朋友。」陸言知想了又想,還是想叮囑幾句。
雖然葉觀是要他平時別亂打電話過去,但陸言知想如果出了什麼大事至少自己也要能成為葉觀可以傾訴的對象。
畢竟以他對葉觀的認識,葉觀絕對不是會主動求救的人,也是個不擅長求救的人。
「……嗯,還是朋友。」又一次,清幽的嗓音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陸言知,「可是言知,你聽我說一句。」
「嗯?」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嘆息,陸言知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電話那頭傳了那聲嘆息。
那聲嘆息就像是緊繃的弦終於鬆了下來,對什麼事情累了、也放棄了一般。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那都是我的命。」
然後,葉觀從此斷了所有的音訊。